再將視線轉回林家坳。
那日黃昏時分,林文、林武兄弟二人結束了連日在外收棉的奔波,風塵仆仆地返回家中。還未進家門,便覺有些異常,平日此時,家中早已炊煙裊裊,今日卻院門緊閉,冷鍋冷灶,不見妻兒身影。
兄弟倆心下詫異,互望一眼,均感不安。林文道:“許是還在田里未歸?”林武皺眉:“天色已晚,帶著兩個孩子,早該回來了?!?/p>
二人放下行李,匆匆趕往村外的棉田。遠遠地,便聽見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聲。心中猛地一沉,快步跑到田邊,只見自家小寶和安兒兩個娃兒,正坐在田埂上,哭得滿臉是淚,嗓子都已沙啞,身邊散落著籮筐、水壺和吃剩的點心渣子,卻唯獨不見孫氏和華氏的蹤影。
“小寶!安兒!”林文林武疾步上前,各自抱起自己的孩子,連聲追問,“娘親呢?你們娘去哪了?”
三歲的小寶抽噎著,話也說不清楚,只反復哭嚷著:“娘……睡覺……不見了……哇……”兩歲的安兒更是只會大哭。兄弟二人問不出所以然,心急如焚。林武放下安兒,在棉田里四處奔跑呼喊:“娘子!嫂嫂!你們在哪?”回應他的只有空曠田野里的風聲。
林文相對鎮(zhèn)定些,他仔細查看四周地面,并無野獸拖拽的痕跡,也無血跡;又跑到河邊查看,岸邊的泥土平整,不像有人失足落水的樣子。這活生生的兩個人,竟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此時,有晚歸的鄰人經過,兄弟二人趕忙上前詢問。那鄰人詫異道:“晌午后我還見她們妯娌倆帶著孩子在這拾棉花呢,怎地?還沒回家去嗎?我卻沒見她們回來?!?/p>
兄弟二人心中不祥之感愈盛。他們將哭累睡著的孩子抱回家安頓好,立刻點亮火把,召集了左鄰右舍、族中親眷,以棉田為中心,向四周河流、山林、溝壑展開搜尋。眾人呼喊之聲遍野,火把的光芒在夜幕中閃爍,直到夜深,依舊一無所獲。
第二日一早,兄弟二人又央求了更多人幫忙,擴大了搜索范圍,甚至借了船只沿河向下游詢問,皆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音訊。孫氏和華氏,連同她們當日所穿的衣物、佩戴的簡陋首飾,仿佛人間蒸發(fā)。
一連數(shù)日,搜尋無果?;畈灰娙?,死不見尸。林家愁云慘淡,林文林武備受煎熬,既要強忍失去妻子的悲痛,又要照顧年幼失母、日夜啼哭的孩子,還要面對村里各樣的猜測和流言。有人說或許是被山里的猛獸叼走了,可現(xiàn)場并無血跡毛發(fā);有人猜是不慎落水被沖走了,可當時河邊并無他人看見;甚至還有些宵小之徒,暗中嚼舌根,猜測二人是否與人私奔,但這說法更被熟知孫氏、華氏為人的鄉(xiāng)親們嗤之以鼻。
種種猜疑,更添痛苦。時間一天天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萬般無奈之下,兄弟二人只能接受了最壞的可能——妻子已遭不測??v然心中萬般不甘與痛苦,為了安撫亡靈,也為了讓自己和孩子有個念想,他們請來了村中寺廟的和尚,在家中為孫氏和華氏辦了一場簡單的法事,超度亡魂,祈愿她們早登極樂。
法事過后,生活還得繼續(xù)。林文林武強忍悲痛,既當?shù)之攱專瑩狃B(yǎng)著年幼的孩子,繼續(xù)靠著販賣棉花維持生計。只是家中再無往日溫馨,每當看到孩子想念母親而哭泣,或是看到妻子留下的舊物,心中便如刀割般疼痛。那棉田河邊的悲劇,成了兄弟二人心中無法愈合的傷疤,他們永遠也想不明白,那天下午,在那片熟悉的棉田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而遙遠的福州,他們以為早已離世的妻子,正日夜忍受著非人的折磨,苦苦期盼著渺茫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