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shí)值清宣宗道光二十年,歲在庚子,冬意漸濃。在山東省東昌府轄下的東鄉(xiāng)地界,有一處聚族而居的村落,名曰侯家樓。村中人多姓侯,彼此非親即故,倒也和睦。村東頭有一戶人家,家主名曰侯桂芳,乃是本地唯一一位進(jìn)了學(xué)的秀才公,在鄉(xiāng)間頗有些名望,連地保鄉(xiāng)約見了他,也要尊稱一聲“侯相公”或“老先生”,禮讓三分。
侯老秀才膝下有二子,長子名喚侯寶中,次子名喚侯履中。依照祖制,兄弟二人早已分家另過,然因家宅尚算寬敞,父子情分亦在,故雖分爨而居,卻仍共居于同一院落之中。院落坐北朝南,規(guī)整方正。正中的北房最為高大敞亮,自是侯老秀才的居所兼書房,檐下雖無雕梁畫棟,卻也青磚灰瓦,透著幾分書香門第的清凈與肅穆。東、西兩廂房略為低矮,東廂歸了次子侯履中一家,西廂則住了長子侯寶中夫婦。
這侯家兩兄弟,性情志趣卻是大相徑庭。兄長侯寶中,年近三旬,為人頗有心計(jì),于讀書上卻無甚天分,早早棄了舉業(yè),幫著父親打理家中有限的田產(chǎn),偶爾也做些小買賣,但收益寥寥。他娶妻褚氏,這褚氏娘家姓褚,名已不考,年紀(jì)卻比侯寶中小了足足十歲有余,生得頗有幾分顏色,柳眉杏眼,皮膚白皙,只可惜自幼嬌慣,于女紅中饋之事一竅不通,且性好逸惡勞,終日里只知對(duì)鏡梳妝,搽脂抹粉,將光陰都耗費(fèi)在了打扮閑逛之上,過門數(shù)年,也未曾生下一男半女。
弟弟侯履中,則與兄長大不相同。他年方二十有五,自幼被父親寄予厚望,一心要他讀書上進(jìn),光耀門楣。他倒也爭氣,前些年考中了童生,成了縣學(xué)的生員,雖還未得功名,卻已是侯老秀才最大的慰藉。侯履中常年居于縣學(xué)之內(nèi),苦讀詩書,備考科舉,往往半年數(shù)月才得空回家一趟。他娶妻曹氏,曹氏娘家亦是本分人家,嫁入侯家后,恪盡婦道,勤儉持家,上侍奉公公,下?lián)嵊鬃?,不過幾年光景,因終日操勞,容顏頗見憔悴,與做姑娘時(shí)判若兩人。她與侯履中育有一子,年方五歲,名喚承嗣,聰穎可愛,是侯老秀才的心頭肉。
因此,雖同住一院,東西兩廂景象卻截然不同。西廂常聞褚氏笑語,偶有侯寶中算計(jì)生計(jì)之低語;東廂則多是曹氏忙碌的身影、幼子的嬉笑聲,以及侯老秀才過來含飴弄孫時(shí)的朗朗笑語。侯履中在家時(shí),東廂或會(huì)傳出幾句讀書聲,但他歸家日少,這聲音便也稀罕了。
侯老秀才雖自矜身份,常以“詩書傳家”訓(xùn)誡子孫,然家道并非殷實(shí)。供給次子在外求學(xué),已是不小的開銷,故而家中用度,難免有些捉襟見肘。他深感長子不堪大用,便將所有希望寄托于次子身上,盼其有朝一日金榜題名,改換門庭。對(duì)于家中瑣事、兒媳間的細(xì)微齟齬,他往往不甚留心,只沉浸于圣賢書與孫兒的稚語之中。
這一日,寒風(fēng)漸起,院中老槐樹的葉子已落盡,只余下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蒙的天空。侯老秀才坐在北房炕上,捧著本《孟子》誦讀,時(shí)而望望窗外,心中盤算著履中兒在縣學(xué)寒衣可足,炭火可夠。而東西兩廂,看似平靜,卻不知暗流已在悄然涌動(dòng),只待一個(gè)時(shí)機(jī),便要掀起滔天巨浪,將這看似和睦的家宅,卷入一場始料未及的驚濤駭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