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然后他就讓阿貴準備東西……”翠蘭的聲音開始劇烈顫抖,“要了阿貴的生辰八字,要了最好的黃表紙,要了朱砂……還……還要了一碗清水,要了三根新針,還有……還有一撮阿貴娘墳頭上的土!”
聽到“墳頭土”三個字,王婆子的眼皮猛地一跳,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阿貴就像鬼迷了心竅一樣,全都照辦了!我記得……我記得他偷偷摸摸去刨婆母墳頭土回來的時候,臉色白得嚇人,手都是抖的……可我那時候勸他,他根本不聽,還吼我,說婦道人家懂什么!”
一切準備就緒,儀式被要求在三更半夜進行。道士不許翠蘭觀看,把她趕到了堂屋。但強烈的不安和好奇,讓她偷偷地將臥室的窗戶紙,捅開了一個小小的窟窿。
“我……我從那個小洞往里看……”翠蘭的瞳孔因回憶而放大,充滿了驚悚,“屋里只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光暈昏黃慘綠,搖搖晃晃……那道士站在床邊,阿貴跪在床前地上……”
接下來的畫面,如同噩夢的片段,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腦海里。
“那道士……他用那碗清水,混了朱砂和……和那墳頭土,用手指攪和……那水變得渾濁暗紅,像……像血水一樣!”翠蘭的聲音尖利起來,“然后他拿起那些黃紙,也不用剪刀,就用他那又長又黃、指甲尖利的指甲,就那么……嘶啦……嘶啦地撕扯!那聲音難聽極了,刮得人耳膜疼!他就那么撕出了一個粗糙的人形……”
“然后他用手指,蘸著那碗血一樣的水,在那紙人臉上點眼睛,畫嘴巴……他畫的時候,嘴里一直在念念叨叨……那不是念經(jīng)!那聲音低沉、含糊、咕噥個不停,又快又急,調(diào)子古怪得很,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根本聽不懂念的是什么,但聽著就讓人心里發(fā)慌,頭發(fā)根發(fā)炸!”
翠蘭的身體縮成一團,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夜的恐怖。
“最嚇人的是……是屋子里突然出現(xiàn)的那股味道!”她的鼻翼翕動,仿佛又聞到了那可怕的氣息,“就在他念咒的時候,一股從來沒聞過的……異香!很濃,很甜膩,像是很多花一起爛掉了發(fā)出的香味,聞一下好像還挺好聞,但多聞幾下就頭暈眼花,心里惡心直想吐!那香味把原本的草藥味和紙灰味都蓋過去了……”
而她的丈夫阿貴,全程如同木偶般跪著,身體僵硬,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那道士的動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魂都被抽走了。
“那道士畫完了紙人的臉,又用針……對!那三根新針!”翠蘭猛地想起這個細節(jié),恐懼達到了頂點,“他拿起針,在那紙人的胸口、肚子、還有……還有下面……狠狠地扎了下去!一邊扎,一邊用那種古怪的調(diào)子念叨得更急更快了!”
“做完這一切,他把那紙人……塞給了阿貴,讓阿貴……讓阿貴把它壓在我們睡覺的床鋪最底下……說……說要借地氣滋養(yǎng),才能靈驗……”
儀式結束后,道士拿了豐厚的謝禮,飄然而去。阿貴如同完成了什么神圣使命,小心翼翼地將那紙人塞進了床鋪底下。
“從那以后……”翠蘭的眼淚終于決堤而出,混合著巨大的恐懼和后怕,“阿貴他就像是變了個人!白天還好些,一到晚上,就經(jīng)常對著床鋪發(fā)呆,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地笑,或者喃喃自語,說什么‘快了’、‘就來了’……而且,他身體也越來越差,原本壯實的一個人,沒多久就病倒了……一病就再沒起來……”
“他臨終前……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床底的方向,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嚇人,嘴里反復念叨……‘女兒……我的女兒……來了……來了……’”
直到丈夫咽氣,翠蘭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早已將那個塞在床底下的、邪門的紙人忘得一干二凈。或者說,是她潛意識里根本不愿去想起與之相關的任何事,那段記憶被她深深地埋藏了起來,直到今夜,被王婆子手中這個散發(fā)著滔天怨毒的邪物,徹底引爆!
回憶至此,翠蘭已是渾身冷汗淋漓,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她終于明白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惡毒的圈套!那個游方道士,根本不是什么高人,而是帶來災禍和死亡的邪魔!而她的丈夫,被執(zhí)念蒙蔽,親手將索命的詛咒,迎進了家門,塞在了他們的婚床之下!
“邪氣……從一開始就種下了……”王婆子聽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冰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天的冰碴,“墳頭土聚陰,邪咒鎖魂,針扎七竅,床底養(yǎng)煞……每一步,都是奔著害人性命、煉魂奪魄去的!求女?不過是引他上鉤的餌料!你男人的魂,早就被那妖道算計上了!”
她的話,如同最終的判決,將翠蘭最后一絲僥幸心理徹底擊碎。
原來,從那個異香彌漫、咒語低回的夜晚開始,死亡的陰影和幽冥的糾纏,就已經(jīng)悄然降臨。而她,竟與這邪物同床共枕了如此之久!每一夜,她都在無知無覺中,汲取著那源自墳土和邪咒的陰毒之氣,陪伴著一具被悄然侵蝕生命的丈夫,直至他死亡,再然后……輪到自己!
這份遲來的認知,帶來的恐懼遠比那鬼壓床的瞬間更加深沉、更加絕望。它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她的心臟上,緩慢而堅定地收緊,帶來一種近乎永恒的、無處可逃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