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那沉甸甸的三十兩銀子,張覃幾乎是飄著回到家的。一路上,他感覺陽光格外明媚,連路邊乞丐的討飯聲聽起來都順耳了許多。他緊緊捂著胸前的錢袋,那堅硬的觸感不斷提醒著他,這并非夢境,而是實實在在的橫財!
三十兩啊!這足以讓一個普通三口之家寬裕地過上一年有余!對于他張覃而言,更是一筆前所未有的巨款。他一回到家中,便立刻緊閉房門,將三錠銀元寶倒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復(fù)摩挲、清點,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狂喜和貪婪。
“三十兩……嘿嘿,永德那禿驢,倒是識相!”他低聲自語,語氣中充滿了得意和鄙夷。他開始具體規(guī)劃這筆錢的用途:先去最好的綢緞莊,做兩身體面的長衫;再去醉仙樓包個雅間,叫上幾個酒肉朋友,好好炫耀一番;剩下的錢,或許真能托人物色個漂亮媳婦,或者買些田地租出去,做個小小的收租公……未來似乎一片光明。
最初的幾天,他確實過得逍遙快活。穿著新衣,招搖過市,飲酒作樂,享受著朋友們羨慕又略帶疑惑的目光(他們好奇他哪來的錢)。他甚至還假惺惺地去書鋪買了幾本昂貴的典籍,裝點門面,仿佛自己真是個勤學(xué)奮進的秀才。
然而,人總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尤其是對于張覃這種心術(shù)不正、又輕易嘗到甜頭的人而言,那三十兩銀子帶來的滿足感,并未持續(xù)太久。揮霍帶來的快感是短暫的,當錢如流水般花出去一部分后,一種“坐吃山空”的隱憂,以及對于更多財富的渴望,又開始在他心底蠢蠢欲動。
他也曾試圖說服自己:“夠了!三十兩已經(jīng)遠超那二十兩賞銀了!該知足了!那永德和尚絕非善類,再見他,恐有性命之憂!”每當想起永德和尚那冰冷的眼神和滴血的匕首,他就不寒而栗,決心就此收手,拿著剩下的錢好好過日子。
但命運的戲弄就在于,它總在你剛剛做出選擇時,拋出更大的誘惑。
僅僅過了七八日,這天清晨,張覃宿醉方醒,正盤算著今日是去聽曲還是賭兩把小的,就聽見街上傳來比往日更喧鬧的議論聲。他心中莫名一動,一種不祥又夾雜著期待的預(yù)感涌上心頭。他披衣出門,再次鬼使神差地走向縣衙門口的告示欄。
果然!那里又圍了更多的人!一張新的、更大的懸賞告示貼了出來,覆蓋了之前的那張。
圍觀者們的情緒顯然更加激動?!拔迨畠?!老天爺!真是下了血本了!”“這都幾天了,兇手一點線索都沒嗎?”“聽說知縣大老爺動怒了,限期破案呢!”“五十兩啊……夠買一處小院了!要是誰知道線索,可就發(fā)大財了!”
“五十兩”這三個字,如同三把重錘,狠狠地、一下下地砸在張覃的心口上!砸得他頭暈?zāi)垦?,氣血翻涌,呼吸都為之停滯?/p>
他猛地推開前面的人,擠到最前面,眼睛死死盯住告示。沒錯!賞格提高了!提供線索助擒真兇者,賞銀五十兩!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一瞬間,他之前所有的自我告誡、所有的恐懼、所有“金盆洗手”的決心,被這個天文數(shù)字砸得粉碎!三十兩帶來的滿足感,在五十兩面前,頓時顯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五……五十兩?”他喃喃自語,聲音發(fā)顫,眼睛因為極度興奮和貪婪而布滿了血絲。
巨大的心理風(fēng)暴再次在他腦中掀起!
五十兩!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不僅僅是一匹馬、幾身新衣、幾頓酒肉!這意味著他可以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一個如花似玉、甚至是小家碧玉的漂亮妻子,聘禮、婚禮都能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這意味著他可以買一輛套著高頭大馬的華麗馬車,成為有車一族,出入倍有面子;這意味著他可以買上好的綾羅綢緞,天天換著穿,徹底擺脫這身窮酸氣;甚至意味著,他可以考慮買下一處不錯的宅院,徹底搬出父母的家,自立門戶,當個真正的老爺!
這誘惑太大了!大到他根本無法抗拒!這幾乎實現(xiàn)了他作為一個底層文人所能幻想的所有物質(zhì)夢想!
恐懼再次襲來,但與貪婪交織在一起,變得畸形而瘋狂?!安恍?!太危險了!永德和尚會殺了我的!”一個聲音在警告?!拔迨畠?!足足五十兩!有了五十兩,還怕什么?遠走高飛都夠了!何況,他不敢!他怕我去報官!”另一個聲音在咆哮,并迅速占據(jù)了上風(fēng)。
他的“理性”再次高效地為他找到了行動的理由:“永德和尚是殺人犯!我這是在替天行道!我拿這錢,是天經(jīng)地義的補償!而且,我不是去報官,我只是再去問他‘借’一點……這次要五十兩!給了他最后一次機會,他若給了,我便真的罷手,從此兩清!”他甚至被自己這“寬宏大量”的想法感動了。
貪婪的烈焰徹底吞噬了他最后一絲理智和恐懼。他仿佛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眼中只有那五十兩的彩頭,完全不顧臺下已是萬丈深淵。
是夜,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眼前晃動的全是白花花的銀錠、美嬌娘的笑靨、奔馳的馬車……最終,“賭一把!就這最后一次!”的念頭取得了最終勝利。
次日,他再次懷揣著激動與忐忑,但更多的是對五十兩銀子的熾熱渴望,走向了青玉寺。這一次,他的腳步更加“堅定”,仿佛不是去進行一項骯臟的敲詐,而是去收取自己應(yīng)得的報酬。
再次踏入青玉寺,氛圍依舊莊嚴,但張覃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他少了前次的些許心虛,多了幾分有恃無恐。
永德和尚很快便得知了他的到來。這一次,他甚至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他沒有在大殿接待香客,而是直接讓一個小沙彌將張覃引到了后山一處極其僻靜的、堆放雜物的舊禪院里。
兩人一見面,空氣中便彌漫開一股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永德和尚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神中的冰冷和厭煩毫不掩飾。他甚至沒有宣佛號,直接開門見山,聲音沙啞而帶著壓抑的怒火:“才隔了幾天?你又來做什么?廟里近來沒什么香火,施主若是化緣,怕是找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