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章 夜半笙歌，流言四起（第1頁）

七里驛的白日，是喧囂而粗糲的，充滿了生存的掙扎和塵世的煙火氣。然而，最近一段時間，每當(dāng)夜幕徹底籠罩四野，白日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熱鬧”，卻會在驛站最深處的角落悄然上演，為這荒僻的驛站蒙上了一層詭異莫測的面紗。

紅姐居住的那間小屋，位于驛站院子的最里側(cè)，相對獨立，背靠著黑風(fēng)嶺的山壁，屋后是一片茂密的雜樹林，平日里少有人跡。以往入夜后，那里總是漆黑寂靜，與其他沉睡的房舍并無不同。

但如今，情況變了。

往往是子夜時分，月華清冷，萬籟俱寂，連最警覺的驛犬都蜷縮起來打盹之時，從那小屋的方向，便會隱隱約約地飄出一些聲音。

那聲音起初極低，像是情人間的竊竊私語，纏綿悱惻，若有若無。仔細(xì)聽去，似乎能分辨出一個是紅姐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另一個則低沉許多，像是男子的聲音。語調(diào)輕柔，仿佛在互訴衷腸，間或夾雜著低低的、壓抑的笑聲，那笑聲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親昵與曖昧，聽得人耳根發(fā)熱，心跳不已。

有時，那私語聲又會轉(zhuǎn)變?yōu)楦杪?。并非?dāng)?shù)剜l(xiāng)野間流傳的粗獷山歌，也非秦淮河畔的靡靡之音，而是一種調(diào)子更為古雅、婉轉(zhuǎn)悱惻的吟唱。歌詞模糊不清，旋律悠揚卻帶著某種奇異的腔調(diào)，時斷時續(xù)，在寂靜的夜空中飄蕩，仿佛來自某個遙遠(yuǎn)的、不為人知的時空，空靈得近乎詭異。

伴隨這私語與歌聲而來的，還有一縷奇異馥郁的香氣。它不像尋常女子的脂粉香，也不似院中野花的自然芬芳，更非寺廟里莊嚴(yán)的檀香。那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甜膩中透著一絲冷冽，聞之初時覺得心神蕩漾，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隱秘的欲望，但稍過片刻，卻又隱隱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仿佛那香氣能透過鼻腔，直鉆進(jìn)腦髓深處。

這些異狀，自然逃不過驛站里那些夜間留宿的客人以及本就住在此地的伙計們的耳朵和鼻子。

起初，人們只當(dāng)是錯覺，或是山野里的什么怪聲怪風(fēng)。但夜復(fù)一夜，只要紅姐留在驛站（她偶爾也會因事外出），這“夜半笙歌”便幾乎準(zhǔn)時上演，由不得人不注意。

白日里，在等待換馬或打尖歇息的間隙，人們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竊竊私語開始像暗流一樣在驛站各個角落涌動。

“聽見沒？昨兒晚上又來了……”一個行商模樣的中年人擠眉弄眼，壓低聲音對同伴說?！罢δ苈牪灰姡繃K嘖，那聲兒……沒看出來，紅姐平日里挺正經(jīng)，夜里可真夠……嘖?！蓖槟樕下冻鲡嵉男θ?。“守寡五年了嘛，難熬啊。就是不知道是哪路英雄，能夜夜入得寡婦門？”又一個湊過來，語氣酸溜溜的?！奥犇莿屿o，可不像是同一個人，莫非……”各種香艷又骯臟的猜測在私底下迅速蔓延發(fā)酵。紅姐那豐腴動人的容貌和身段，本就容易引人遐想，如今這夜半的聲響，似乎恰恰印證了某些人心中的齷齪想象?！澳筒蛔〖拍?、“暗結(jié)野漢”、“人盡可夫”……種種不堪的標(biāo)簽被私下貼在了她的身上。一些人看她的眼神，除了以往的貪婪，更多了幾分鄙夷和探究。

有幾個自恃膽大、又心懷不軌的莽漢，甚至故意在深夜借口起夜解手，躡手躡腳地繞過熟睡的馬夫和驛卒，試圖靠近那間小屋，想要一窺究竟，看看究竟是哪方神圣能獨占花魁。

但那小屋總是門窗緊閉，縫隙里透出微弱而昏黃的光線，像是點著一盞油燈。任憑他們?nèi)绾纹料㈧o氣，側(cè)耳傾聽，甚至試圖尋找縫隙窺探，除了那斷斷續(xù)續(xù)、更顯模糊的聲音和那縈繞不散的異香，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真切。而且，但凡靠得稍近一些，總會莫名感到一陣刺骨的陰風(fēng)襲來，吹得人汗毛倒豎；或是突然從屋后黑漆漆的林子里竄出一只野貓，發(fā)出凄厲的叫聲，劃破夜空，將窺探者嚇出一身冷汗，那點旖旎心思瞬間化為烏有，只得悻悻然退走，心下暗自嘀咕邪門。

更令人感到奇怪和不解的是，無論夜半那屋里鬧出何種動靜，第二天清晨，紅姐總是準(zhǔn)時打開房門，照舊開始一天的工作。她依舊是那身干凈的布裙，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指揮著伙計們打掃庭院、燒火做飯、接待客人，言談舉止看似與往常并無不同，處理起各項事務(wù)來依舊干脆利落，仿佛昨夜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然而，若是細(xì)心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她眼底那抹難以掩飾的疲憊感越來越重，原本豐潤的臉頰似乎微微凹陷了一些，臉色在晨曦中也常常顯得有些蒼白，那份明媚動人之下，隱隱透出一股被透支了的、虛弱的痕跡。有人大著膽子，借口送東西或詢問事務(wù)，飛快地朝她屋里瞥上一眼，里面陳設(shè)簡單整潔，床鋪似乎也并無異樣，絲毫看不出有第二個人，尤其是男人留宿的痕跡。

那夜夜響起的聲音和香氣，難道只是眾人集體產(chǎn)生的一場荒誕幻覺？

老驛卒周老頭對此憂心忡忡。他經(jīng)歷的世事多，察覺到的異樣遠(yuǎn)比那些只看熱鬧的旅客更多。他不僅聽到了那些聲音，聞到了那香氣，更注意到紅姐日漸憔悴的容顏和強打精神的模樣。他曾幾次欲言又止，想問問紅姐到底怎么回事，夜里是否安好，但每次話到嘴邊，看到紅姐那平靜面容下深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疲憊與某種決絕，他又把話咽了回去。他只能選擇沉默，更加留意紅姐的狀態(tài)，眼中充滿了擔(dān)憂與無奈。他隱隱覺得，這事絕非簡單的“偷漢”那么簡單，其中必定藏著什么驚人的秘密，而這秘密正在悄悄地侵蝕著紅姐的生命力。

驛站的氛圍因此而變得愈發(fā)微妙。好奇、鄙夷、恐懼、猜測……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籠罩著七里驛。那夜復(fù)一夜從不間斷的“笙歌”，成了驛站里一個公開的秘密和所有人心中盤旋不去的謎團(tuán)。人們一面津津有味地傳播著香艷的流言，一面又在心底深處，對這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生出一絲越來越濃的畏懼。

夜色再次降臨，預(yù)示著那詭異的聲音和香氣可能再次出現(xiàn)。新的旅客對此一無所知，安然入睡，而驛站里的老人，則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或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心神不寧地等待著子夜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