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樓中無人再能合眼。好不容易熬到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晨光熹微,驅散了部分黑夜帶來的恐懼。眾人迫不及待地開門下樓,尋至院中。
果然,在昨夜那怪物站立之處的青石板上,殘留著幾滴已然凝固的、瀝青般粘稠的暗黑色液體,散發(fā)著與昨夜被斬中時相同的淡淡焦臭。吳霞友一眼便看到了自己那柄魚腸匕首,正靜靜地躺在不遠處,刃身上幽藍之光似乎黯淡了幾分。他上前拾起,小心擦拭后收回鞘中。
血跡雖不多,卻斷斷續(xù)續(xù),一路滴向八蠟廟常年鎖閉的后殿。悟塵和尚取來鑰匙,那鎖頭早已銹蝕,費了好大力氣才用斧頭劈開。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霉腐氣息撲面而來,夾雜著陳年灰塵和木材朽壞的味道,令人作嘔。
殿內光線昏暗,蛛網(wǎng)密布。借著從門縫透入的天光,眾人看清了殿內情形——只見七具黑沉沉的柏木棺槨,并未入土,而是直接擱在殿中石臺上,呈一種雜亂卻又似乎暗含某種規(guī)律的方式斜置著。這些棺木顯然年代極為久遠,漆皮剝落,木材干裂,露出里面黑黃色的木質。
而其中最巨大、位置最居中的一具棺槨的蓋板上,赫然插著吳霞友的那柄魚腸匕首!匕首深入寸許,周遭濺開一片暗黑色的污漬,如星斗般散布在棺蓋上,那顏色與院中石板上殘留的液體一模一樣。
“這…”眾人看得心驚肉跳。悟塵和尚壯著膽子走上前,仔細查看那棺槨。他辨認著棺頭部位雕刻的一些模糊符箓,面色越來越凝重:“這符箓樣式,似是龍虎山正一教鎮(zhèn)煞安魂的路數(shù),但筆畫走勢又陰邪詭異…”他又轉到棺側,抹去厚厚的積灰,看到一些用朱砂繪制、已然褪色的扭曲紋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卻又摻和了南洋巫蠱的咒文!何人如此歹毒,用這般中西雜糅的邪術鎮(zhèn)封此棺?”
王文瀚心思細密,他強忍著恐懼,湊近那具最大的棺槨,借著微弱光線,他發(fā)現(xiàn)棺蓋與棺身接縫處的內壁上,似乎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他取出隨身用于拓印碑文的工具和紙張,小心地拓印下一小片。仔細辨認可認出的只字片語,竟是記錄著一樁前朝冤獄,文字悲憤激昂,似是一位落第書生所書。
就在這時,“喀…喀喀…”一陣輕微的、令人牙酸的抓撓聲,竟從眼前這具巨大的棺槨內部清晰地傳了出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用指甲不斷地刮搔著棺木內壁。
眾人駭?shù)谬R退一步。吳霞友膽大,深吸一口氣,再次拔出匕首,將刃尖小心翼翼探入棺蓋被匕首刺破的那道縫隙,輕輕向上一挑。只聽“嗤”的一聲輕響,竟從縫隙中帶出一角色彩黯淡的織物。他小心抽出,卻是一塊半幅的鴛鴦繡帕,絲綢質地已然脆弱,顏色褪敗,但圖案依稀可辨,帕角用淡色絲線繡著一行小字:“庚子年菊月”。
“庚子年?”王文瀚失聲低呼,“今年正是道光庚子年!”
而那棺中的抓撓聲,在他們動過棺蓋之后,竟悄然停止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