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疑竇叢生,他再也無法安睡。天色大亮后,他草草洗漱,便來到了后院的柴房。
黃十三正蹲在門口,仰頭看著天邊初升的朝陽,眼神中帶著修行者特有的寧靜與思索。見張大奎進來,它轉(zhuǎn)過頭,喉嚨里發(fā)出輕輕的咕嚕聲,算是打招呼。
張大奎在它面前蹲下,目光復(fù)雜地凝視著它,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骸笆?,我昨夜……夢到金花了?!?/p>
黃十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張大奎緊緊盯著它的眼睛,繼續(xù)說道:“她在夢中對我說……那日她落水,本不會死。是你在水下,用……用法力拉扯她的腳踝,將她拖入深水……此事,是真是假?”
柴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清晨的微風(fēng),吹動院中樹葉的沙沙聲。
黃十三低下了頭,避開了張大奎的目光。它那毛茸茸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嗚咽般的聲響。過了許久,許久,它才重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愧疚、悔恨和一種如釋重負的坦然。
“恩公……”它的聲音尖細,卻帶著沉重的疲憊,“恩公明鑒……那日,確是我……我心懷怨恨,暗中做了手腳?!?/p>
盡管有所預(yù)料,但親耳聽到黃十三承認,張大奎還是感到一陣心悸和寒意。
黃十三繼續(xù)說道,語氣低沉:“我千年道行,毀于他們一句輕飄飄的話,心中豈能不恨?那日見他們丑事敗露,互相攻訐,我心中憤懣難平。見她跌入水中,我……我一時被仇恨蒙蔽了靈智,便趁著混亂,潛入水下……我雖法力盡失,但一些本能的小手段尚在。我并非想直接取她性命,本意只是想讓她多嗆幾口水,多吃些苦頭,受些驚嚇,也算略作懲戒,出我一口惡氣……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掙扎得那般厲害,恩公你又救援心切,場面混亂……我……我竟未能及時收手……等我意識到不妙時,她……她已經(jīng)……”
它的話語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將頭深深埋入前爪之中,肩頭聳動,顯然內(nèi)心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自責(zé)。
張大奎聽著它的懺悔,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憤怒嗎?有的。黃十三此舉,無疑是造成了金花死亡的直接原因之一。憐憫嗎?也是有的。它千年修行被毀,心中憤懣,亦是情有可原。更何況,若非劉武與金花自己行為不端,又怎會引來這后續(xù)的種種禍端?
他長長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滄桑。
“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像是在對黃十三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她與劉武,品行有虧,對不起我,也害了你,自有他們的業(yè)報。但你此舉……雖是報復(fù),卻也終究是犯下了殺孽,徒增了自身的業(yè)障啊……這又是何苦?”
黃十三抬起頭,淚眼婆娑:“恩公教訓(xùn)的是……這些時日以來,我心中常感不安,夜不能寐。每每想起那日水中她驚恐的眼神,我便悔恨交加。我千年修行,本為超脫,如今卻親手沾染血債,想要重修大道,怕是……怕是更難上加難了……我……我對不起恩公的救命之恩,也……也對不起那條逝去的性命……”
張大奎看著它真心悔過的模樣,心中的那點怨氣,也漸漸消散了。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黃十三的頭,動作有些生疏,卻帶著一種寬恕的溫度。
“罷了……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彼酒鹕?,聲音低沉,“只是這因果輪回,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誰又能真正說得清,道得明呢?你我都需謹記此番教訓(xùn),日后,但行善事,莫問前程吧?!?/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了柴房,背影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孤寂。
黃十三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心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這段由背叛開始,交織著人、妖、愛、恨、生、死的因果鏈,至此,又添上了一筆沉重而血腥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