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再次出現(xiàn)在翠蘭家院門外時,已是紙人焚毀后的第七日。這七日,對翠蘭而言,漫長得如同七個世紀(jì)。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承受著身體內(nèi)部那邪惡存在的瘋狂滋長和精神上無休止的凌遲。腹部的隆起已如足月懷胎般驚人,沉甸甸地墜著她枯瘦的身軀,每一次那冰冷而有力的胎動,都讓她痛得蜷縮抽搐,冷汗涔涔。而那深夜時分偶爾響起的、非人的細微啼哭,更是將她最后一點理智逼至崩潰的邊緣。
王婆子推門而入的瞬間,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釘在翠蘭那詭譎隆起的肚腹之上。她的臉色本就因上次驅(qū)邪而損耗過甚顯得蒼白,此刻更是驟然變得鐵青,眼中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駭然的凝重。
“七日……竟已脹大至此?!”她干澀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這絕非尋常怨靈作祟,更非簡單邪物寄胎!此等生長之速,陰氣之重,怨念之深……這是要煉化‘陰煞魔胎’的征兆!”
她幾步搶上前,也顧不得什么避諱,枯瘦如鷹爪的手指隔著衣衫,猛地按在翠蘭那冰冷如石、卻又如同波浪般微微起伏的肚皮上。
就在她指尖觸碰的剎那——
“咕咚!”
一股極其兇猛的力量猛地從內(nèi)部頂撞而出,狠狠撞在王婆子的指腹上!那力量之大,竟讓她手指微微發(fā)麻!更有一股極其陰寒歹毒的氣息,順著她的指尖企圖逆沖而上,仿佛一條冰冷的毒蛇,要鉆入她的經(jīng)脈!
王婆子悶哼一聲,猛地縮回手,指尖已然覆蓋上一層淡淡的青黑色,如同被凍傷!她急忙運轉(zhuǎn)體內(nèi)殘存不多的陽氣,才將那絲入侵的陰寒之氣逼退,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好兇戾的邪物!”她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死死盯著翠蘭的肚子,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里面那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它竟已生出初步的‘識’性,懂得反抗與攻擊!再任其生長,只怕不出三五日,便要……便要……”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但那雙驟然縮緊的瞳孔和前所未有的嚴峻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翠蘭癱在地上,無聲地流淚,眼中只剩下徹底的絕望。連王婆子都感到棘手甚至……畏懼了嗎?
“不對……這不對……”王婆子猛地搖頭,像是在否定某種可怕的猜測,“即便那妖道手段通天,以紙人困魂煉怨為引,催生邪胎,也不該有如此酷烈歹毒、進展如此神速之效!這背后定然還有更深、更古老的怨毒根源!那妖道與你家,絕非簡單的騙財害命!必有世仇!”
世仇?翠蘭茫然地抬起淚眼。她嫁過來時,公婆早已過世,阿貴也從未提及家中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必須知道根源!”王婆子斬釘截鐵,語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不知其源,難斷其根!盲目動手,非但救不了你,恐怕還會立刻引發(fā)最可怕的反噬,屆時邪胎爆體而出,煞氣沖霄,這一村生靈皆難逃一死!”
她不再猶豫,轉(zhuǎn)身從那個看似不起眼的藤木箱最底層,取出了一個用黑布緊緊包裹、散發(fā)著濃重歲月和陰晦氣息的長條狀物體。揭開黑布,里面竟是一本紙張枯黃發(fā)脆、邊緣破損嚴重的古老線裝書冊,封面上用某種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液書寫的古怪符文,已然模糊不清。書冊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顏色暗沉的陶罐,罐口用厚厚的油泥密封著,卻依舊隱隱散發(fā)出一股令人心頭發(fā)堵的沉悶氣息。
“我出去一趟,尋訪一個可能知情的‘老東西’?!蓖跗抛拥恼Z氣異常沉重,“你守住心神,無論發(fā)生何事,絕對不可踏出房門半步!等我回來!”
她甚至沒有再多看翠蘭一眼,便帶著那本古書和陶罐,腳步匆匆地消失在暮色之中。那背影,竟透出一股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與決然。
王婆子要去的地方,是村西頭那個早已廢棄多年的土地廟。廟宇早已坍塌大半,只剩斷壁殘垣,被厚厚的蛛網(wǎng)和灰塵覆蓋,平日里連野狗都不愿靠近。但在那殘破的神龕之下,卻蝸居著一個比這廟宇更加古老、更加被人遺忘的存在——一個據(jù)說已經(jīng)活了一百多歲、雙眼俱瞎、渾身散發(fā)著墳?zāi)箽庀⒌睦舷棺印?/p>
沒有人知道老瞎子的真正名字和來歷,只知道他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那里,像一截枯木,半死不活。村民們對他敬而遠之,既害怕他那些偶爾應(yīng)驗的、支離破碎的可怕預(yù)言,又嫌他晦氣。
王婆子踏著滿地瓦礫,走入破廟。陰冷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濃重的霉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老人身上特有的腐朽氣息。在神龕最陰暗的角落里,一堆骯臟破爛的棉絮中,蜷縮著一個干瘦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的黑影。
那就是老瞎子。他的眼睛部位只剩下兩道深陷的、布滿褶皺的縫隙,如同閉合的蝙蝠翅膀。皮膚如同陳年的牛皮紙,緊緊包裹著骨頭,布滿了深褐色的老年斑。他幾乎一動不動,唯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王婆子在他面前蹲下,沒有說話,而是先打開了那個小小的陶罐。
一股極其怪異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像是某種陳年的、藥性極其猛烈的藥酒,又混合著一股刺鼻的、類似麝香卻又腥臊無比的味道。
老瞎子那如同雕像般的身軀猛地顫動了一下,深陷的眼窩似乎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隙,露出里面完全渾濁、毫無光彩的眼球。他干癟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風(fēng)箱漏氣般的聲響。
“老伙計……醒醒……”王婆子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而古怪,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用‘引魂香’逼你片刻清明……告訴我……那個外來的妖道……和村西阿貴家……到底有什么仇怨?”
她將從翠蘭家取來的一小撮紙人灰燼,小心翼翼地投入陶罐那詭異的液體中。
嗤——!
一聲輕微的響動,罐中冒起一股極細的、顏色慘綠、卻奇香無比的煙霧。那煙霧如同擁有生命般,扭動著,精準(zhǔn)地鉆入了老瞎子那翕動的鼻孔之中。
“呃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