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此拒婚一事,宴席上的氣氛雖不如之前那般熱烈,但龍君、錢塘君乃至龍女對柳毅的敬重之情,卻是有增無減。他們不再將柳毅僅僅視為恩人,更視為一位品格高潔、值得深交的君子。宴飲依舊,但話題更多地轉(zhuǎn)向了詩文哲理、人間風物,氣氛反而變得更加融洽而真誠。
盛宴終有散時。柳毅掛念人間家中父母,也知自己凡人之軀,不宜久留水府仙境,便向龍君提出辭行。
龍君見挽留不住,也不再強求。他命人取來早已備好的謝禮。只見數(shù)十名力士抬著一個個巨大的、以珍稀木材和金銀鑲嵌的寶箱,魚貫而入,陳列在殿中。箱蓋開啟的瞬間,珠光寶氣沖天而起,將整個水晶宮映照得愈發(fā)璀璨奪目。
箱內(nèi)盡是人間罕見的奇珍異寶:有拳頭大小、圓潤無瑕的夜明珠;有顏色純正、毫無雜色的極品珊瑚樹;有金黃奪目、堆積如山的金錠;有潔白溫潤、雕工精美的玉器;還有各種柳毅叫不出名字的寶石、水晶、瑪瑙……其價值,足以買下人間數(shù)個州郡,真正是富可敵國。
龍君誠懇道:“柳公子,你拒婚之事,朕心甚敬。然些許俗物,聊表寸心,萬望公子此次切勿推辭。否則,朕與洞庭龍宮,于心何安?”
柳毅看著這堆積如山的財富,心中亦是震撼。他深知若再推辭,便是矯情,也辜負了龍君一番美意。他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圣人,家中父母也需要奉養(yǎng)。于是,他再次躬身行禮:“龍君厚賜,柳毅拜領。然財物過多,于行路不便,亦恐招致禍端。柳毅只取其中輕便易攜者少許,足以安頓家業(yè),贍養(yǎng)父母即可,余者,還請龍君收回?!?/p>
龍君見柳毅態(tài)度堅決,且言之有理,便也不再勉強,命人重新整理,挑選了一批價值連城卻又相對便于攜帶的明珠、美玉、金珠等物,裝了幾個箱籠,又贈予柳毅一個看似普通、內(nèi)蘊乾坤的“百寶囊”,將這些珍寶盡數(shù)納入其中,攜帶起來輕若無物。
臨別之際,龍女親自相送,直送至當初那棵古橘樹下的出口。她看著柳毅,眼波如水,充滿了不舍與感激,輕聲道:“恩公此番歸去,山高水長,望自珍重。恩公大德,小女子銘感五內(nèi),永世不忘。他日恩公若遇難處,或……或有意相尋,只需至這洞庭湖畔,南岸橘樹下,心中默念,我……我自當知曉。”話語中,似乎隱含著一絲未盡的情意與期盼。
柳毅心中亦有所動,但想起自己拒婚的言辭,此刻也不便多言,只是拱手道:“殿下情深義重,柳毅感懷。如今既已歸家,望殿下忘卻前塵,安享天倫。你我……有緣再會。”說罷,他再次向陪同送行的龍君、錢塘君等人深深一揖,而后在引路使者的引導下,邁步踏入了那青霧繚繞的通道,離開了這如夢似幻的洞庭龍宮。
重返人間,依舊是洞庭湖南岸,依舊是那棵古老的橘樹,夕陽余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恍如隔世。他那頭瘦驢果然被照料得很好,正在一旁悠閑地吃草。柳毅摸了摸懷中的“百寶囊”,心中感慨萬千。數(shù)月來的經(jīng)歷,如同一場光怪陸離的幻夢,但懷中沉甸甸的珍寶和腦海中清晰的記憶,都告訴他這一切真實不虛。
他騎著毛驢,踏上了歸家的最后一段路程。回到湘水之畔的湘潭老家,父母見他安然歸來,喜極而泣。對于他科場失利,二老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對兒子平安歸來的慶幸。柳毅并未立即將龍宮之事盡數(shù)告知,只說自己途中偶遇貴人,得贈財帛,足以安度余生。
他取出部分珍寶,變賣之后,首先將自家原本簡陋的屋舍修繕擴建,購置良田,讓父母過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然而,他并未沉溺于個人享樂。經(jīng)歷過落第的失意,見識過神界的波瀾,更親身參與了解救龍女的義舉,他的心境已與赴京趕考時大不相同。功名利祿之心漸淡,濟世助人之念愈濃。
他將變賣珍寶所得的巨大財富,絕大部分都用于周濟鄉(xiāng)里。見到鄰里衣食無著者,便贈以銀錢米糧;遇到道路橋梁毀壞,便出資雇人修繕;知道有貧家子弟聰穎向?qū)W卻無力負擔束修,便設下義塾,請來先生,供其讀書。他行事低調(diào),從不炫耀,總是以最恰當?shù)姆绞浇o予幫助,唯恐傷了受助者的自尊。久而久之,“柳善人”之名傳遍了湘潭乃至整個湘水之濱,受他恩惠者不計其數(shù),鄉(xiāng)民們對其敬愛有加。
期間,他也曾試圖重拾書本,想著是否再搏一次功名。然而,每每拿起經(jīng)書,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涇陽荒野的哭聲、洞庭龍宮的瑰麗、錢塘君的雷霆之怒……那凡塵科場中的蠅營狗茍、八股文章,在他眼中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與吸引力。他的心,早已被那段奇遇撐大,再難安于科舉入仕這一條窄路了。
后來,在父母的多番催促與鄉(xiāng)鄰的熱心撮合下,柳毅也曾先后娶過兩任妻子。或許是天意弄人,又或許是凡塵緣分淺薄,這兩位夫人都未能與他相伴長久,不過數(shù)年,便相繼因病去世。這接連的打擊,讓柳毅心中充滿了悲傷與迷茫,更加淡泊了人世間的功名情愛之念。他并未再娶,只是繼續(xù)經(jīng)營家業(yè),行善布施,閑暇時便讀書自娛,或泛舟湘水,寄情山水,過著一種看似富足平靜,內(nèi)心卻始終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寂寥與感傷的生活。他常常會獨自一人,漫步至湘水邊,望著那奔流不息的江水,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萬水,望向那煙波浩渺的洞庭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