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文病倒、沈家瀕臨破產(chǎn)的消息,如同秋日的寒風,迅速吹遍了錢塘縣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里,人們交頭接耳,無不將此作為談資。有人唏噓富貴如云煙,散得如此之快;有人鄙夷沈仲文貪花好色,自食惡果;也有人同情那賢惠的馮氏,無端遭受此等劫難。
這消息,也隨著市井的流言,飄進了城南那間破舊的茅草屋里。
蘇婉娘正坐在窗前,就著昏暗的天光,趕制一件繡活。女兒阿念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擺弄著母親給她縫的布娃娃。自從得了沈仲文那十五兩銀子后,她們母女的生活改善了許多,至少能吃上飽飯,穿上沒有補丁的干凈衣服了。蘇婉娘心中,一直記掛著那位“沈老爺”的恩德,雖知那點銀子對富紳而言不算什么,但于她,卻是雪中送炭,重若千鈞。
“聽說了嗎?城西那個沈大戶,被一個歌姬騙光了家產(chǎn),氣得吐血,眼看就不行了!”窗外,路過兩個挑擔的貨郎,閑談聲清晰地傳了進來。
蘇婉娘穿針引線的手猛地一僵,針尖刺破了手指,沁出一顆鮮紅的血珠,她卻渾然未覺。
沈老爺?騙光家產(chǎn)?吐血?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個雖然帶著富家老爺?shù)氖桦x,但終究算是對她們母女有恩的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她霍然起身,推開屋門,想向那貨郎問個詳細,那兩人卻已走遠。她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清波門方向,心中五味雜陳。回想起那日沈仲文得到木盒線索時欣喜若狂的模樣,又想到他隨從曾提及老爺在尋找一支什么玉簪,是為了一個女子……難道,這一切的禍端,都源于此?
“娘,你怎么了?”阿念扯了扯她的衣角,仰著小臉擔心地問。
蘇婉娘回過神,蹲下身摸了摸女兒的頭,柔聲道:“阿念,那位給過我們銀子的沈老爺病了,娘想去看看他。”
阿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是那個很好的老爺嗎?娘,我們也幫幫他吧。”
女兒天真稚嫩的話語,卻讓蘇婉娘下定了決心。知恩圖報,是她為人處世的原則。盡管她人微力薄,但此刻若不去看一看,她心中難安。
她將家中僅有的十幾個雞蛋仔細地用籃子裝好,又去附近的山坡上采了些她認識的、有安神靜心之效的草藥,仔細捆扎好。這些草藥,是她母親在世時教她辨識的,貧苦人家看不起大夫,便靠這些土方子緩解病痛。她自己舍不得吃攢下的那點細糧,換成了半小袋白米。
第二天一早,她牽著小阿念,提著這籃凝聚著她心意的微薄禮物,走向那座她從未想過會再次踏足的、位于清波門內(nèi)的沈府高門。
越靠近沈府,那股衰敗的氣息便越發(fā)明顯。昔日氣派的大門緊閉著,門楣上似乎也蒙了一層灰。門口不見往來的車馬仆從,只有兩個無精打采的門房靠在門邊,唉聲嘆氣。
蘇婉娘上前,說明來意,聲音溫和卻堅定:“麻煩通稟一聲,城南蘇婉娘,聽聞沈老爺貴體欠安,特來探望。”
門房見她衣著雖整潔卻樸素,手中提著的也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本欲驅(qū)趕,但見她神色誠懇,又帶著個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通報了。
出來迎接的是馮氏身邊的老管家。老管家認得蘇婉娘,知道她曾提供木盒線索,老爺還贈過她銀兩,便嘆了口氣,將她引了進去。
踏入沈府,蘇婉娘心中更是震撼。庭院依舊深廣,樓閣依舊精美,但那份生機與活力卻已蕩然無存。廊下不見穿梭的丫鬟,花圃里的花草因無人打理而顯得有些萎靡,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混合著藥味的悲涼氣息。偶爾遇到的幾個仆役,也都是面帶愁容,行色匆匆。
老管家引著她來到內(nèi)院客廳,馮氏聞訊迎了出來。不過數(shù)日不見,這位端莊的夫人竟已憔悴得幾乎脫了形,雙眼紅腫,面色蒼白,往日里那份從容氣度已被沉重的憂慮所取代。
“蘇娘子?”馮氏見到蘇婉娘,有些意外,聲音沙啞。
蘇婉娘放下籃子,斂衽一禮,輕聲道:“沈夫人,民女聽聞沈老爺身體不適,心中記掛。昔日蒙沈老爺恩惠,無以為報,今日特帶些自家產(chǎn)的雞蛋和些許草藥前來探望,東西微薄,不成敬意,還望夫人莫要嫌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