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的喪事,就在這無比壓抑和詭異的氣氛中辦完了。小小棺木入土,埋葬的不僅是樊家長房長孫,更是這個家族最后的一絲溫情與理智。
樊宏幾日間仿佛老了十歲,鬢邊竟生出些許白發(fā)。他終日不言不語,要么對著兒子的舊物發(fā)呆,要么便是借酒消愁。郭氏則臥病在床,時而痛哭流涕,時而咬牙切齒地咒罵二房,精神已是瀕臨崩潰。整個樊府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憤和仇恨所籠罩。
下人們噤若寒蟬,行走做事都低著頭,生怕惹來主子的無名之火。唯有管家杜敬,依舊顯得格外“勤勉”,處理喪事后續(xù),安撫各方情緒,只是他的安撫,在大房聽來是同情,在二房聽來,卻似乎總帶著幾分暗示大房欲圖報復(fù)的意味,使得兩房關(guān)系愈發(fā)緊張。
葬了玉天的第二日午后,樊宏又獨自一人坐在后花園的涼亭里,面前石桌上放著幾碟小菜和一壺烈酒。他一杯接一杯地灌著,試圖用酒精麻痹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噬骨灼心的仇恨。陽光透過亭檐照在他憔悴的臉上,卻驅(qū)不散那濃重的陰霾。
正喝得迷迷糊糊之際,忽然聽到一陣稚嫩的腳步聲和嬉笑聲。抬頭一看,竟是二弟的小兒子玉寶,搖搖晃晃地跑進了涼亭。這孩子傷愈后,又恢復(fù)了孩童的天真活潑,他平日與這位大伯頗為親近,此刻見了樊宏,便笑嘻嘻地張開小手撲過來,想要大伯抱他玩耍。
若在平日,樊宏定會歡喜地將他抱起,逗弄一番。但此刻,他醉眼朦朧,看著這張?zhí)煺鏌o邪的小臉,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自己兒子玉天冰冷的面容,以及郭氏那聲聲泣血的哭訴——“定是那毒婦害了我天兒!”仇恨的酒精瞬間沖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眼看玉寶就要撲到身上,樊宏猛地一揮手,帶著極大的厭惡和憤恨,厲聲喝道:“滾開!你這孽種!”他這一推,力道極大,又是醉后失控。玉寶只是個五歲幼童,如何經(jīng)得起?當即被推得踉蹌著向后倒去,后腦勺“咚”地一聲重重磕在涼亭的石階邊緣上,頓時血流如注,一聲沒吭便暈死過去。
樊宏被那鮮血一激,酒意醒了一半,呆在原地。恰在此時,張氏因片刻不見兒子,尋至花園,正好目睹了這駭人一幕!她眼見兒子滿頭是血倒在血泊之中,而大伯樊宏則滿臉猙獰地站在一旁,當即發(fā)出了一聲凄厲至極的尖叫:“玉寶——!樊宏!你殺了我兒子!我和你拼了!”
她如同瘋虎一般沖進涼亭,不顧一切地撲向樊宏,指甲、牙齒全都用上,又抓又咬。樊宏本就心煩意亂,被張氏這般廝打,更是怒從心頭起,與她扭打在一起。
這邊的哭喊打斗聲立刻驚動了西院的樊垣。樊垣飛奔而來,一見愛子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妻子正與兄長扭打,頓時雙目赤紅,狂吼一聲:“樊宏!你害我兒!我與你勢不兩立!”也加入戰(zhàn)團,對著樊宏拳打腳踢。
兄弟二人積壓已久的怨憤,在此刻徹底爆發(fā),如同火山噴涌,再無絲毫顧忌,竟是真的以命相搏起來。樊宏雖力壯,但雙拳難敵四手,又被樊垣夫婦恨意驅(qū)動下的瘋狂攻擊打得難以招架,臉上身上頓時多了許多血痕,衣衫也被撕破,極其狼狽。
涼亭內(nèi)的打罵哭嚎聲驚動了整個府邸。臥病在床的郭氏被丫鬟驚慌失措地喚醒,聞聽丈夫正被二叔夫婦圍毆,強撐著病體,披頭散發(fā)地沖了過來。一見丈夫吃虧,郭氏也尖叫著上前,想要拉開樊垣:“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混亂之中,殺紅了眼的樊垣只覺得有人拉扯自己,想也不想,猛地一甩胳膊,狠狠一推:“滾開!”郭氏久病體虛,哪里經(jīng)得起這一推?當即被推得向后飛跌出去,后腦勺“砰”地一聲撞在涼亭的石柱上,哼都未哼一聲,便直接暈死過去,額角鮮血直流。
“夫人!”樊宏見妻子被弟弟打得頭破血流,生死不知,再看弟弟弟媳那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猙獰面孔,以及地上不知生死的侄兒……所有的悲痛、憤怒、委屈、絕望在這一刻徹底吞噬了他!他仰天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理智徹底崩斷!
恰在此時,管家杜敬聞訊趕來,手里還提著一把鐵鍬,似是正要在花園里栽種什么花木。他口中驚呼著:“哎呀!二位少爺!快住手!快住手??!”已徹底瘋狂的樊宏,目光猛地鎖定了杜敬手中的鐵鍬。他猛地沖過去,一把奪過鐵鍬,狂吼著,朝著正撲過來的樊垣,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劈了下去!
只聽得“咔嚓”一聲悶響,伴隨著張氏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鐵鍬的鋒刃重重劈在了樊垣的脖頸肩胛處!樊垣的動作猛地一滯,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得滾圓,鮮血如同泉涌般噴濺出來,染紅了整個涼亭。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當場氣絕身亡!
“官人——!”張氏見丈夫慘死,發(fā)出絕望的哭嚎,不顧一切地撲向樊宏。殺紅了眼的樊宏已是徹底失控,反手又是一鐵鍬,狠狠拍在張氏頭上!張氏慘叫一聲,也被打翻在地,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轉(zhuǎn)瞬之間,涼亭之內(nèi),已是血流成河。樊垣斃命,張氏重傷昏迷,郭氏昏迷,玉寶生死不知。只剩下樊宏手持滴血的鐵鍬,站在血泊之中,呼呼地喘著粗氣,眼中一片空洞和瘋狂。杜敬則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面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
樊家累積已久的矛盾,終于以最慘烈的方式,徹底爆發(fā)。一場家變,已無可挽回。
這正是:酒醉泄恨釀大錯,涼亭混戰(zhàn)血成河。兄弟相殘終喋血,家破人亡嘆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