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樊員外夫婦在西宅安居,轉(zhuǎn)眼已過了一月有余。王氏靜養(yǎng)之下,氣色日漸紅潤,樊員外心下稍安。這一日,忽有佳訊自余杭傳來。原來樊家女婿,即樊瑩之夫,寒窗苦讀,終得金榜題名,高中進士,且已銓選為余杭知縣,不日即將赴任。女婿感念岳家恩情,特修書一封,派了得力家人,駕著寬敞舒適的馬車,前來迎接岳父岳母前往余杭官署居住,一則共享天倫,二則江南氣候溫潤,更利于王氏將養(yǎng)身體。
樊員外覽信大喜,與王氏商議。王氏亦思念女兒,且聽聞江南風光好,便欣然應(yīng)允。樊員外即刻回城,將家中事宜再度交代一番。此番遠行,非比尋常,歸期難定,家中權(quán)柄需得更明確些。他便正式下令,由長子樊宏暫代家主之位,總攬內(nèi)外,次子樊垣從旁協(xié)助,杜敬仍為總管,輔佐二位少爺。
諸事安排已畢,樊員外又特意將樊宏、樊垣叫到跟前,語重心長道:“宏兒,垣兒,我與你母親此去,千里迢迢,家中一切,就全然托付與你二人了。需知創(chuàng)業(yè)不易,守成亦難。你兄弟二人務(wù)必同心同德,遇事有商有量,和氣生財,方是持家之本。切記,切記!”兄弟二人見父親說得鄭重,皆斂容應(yīng)諾,表示絕不敢辜負父親信任。
樊員外夫婦遂安心啟程,前往余杭。偌大一個樊府,如今便真正由樊宏主持大局了。
樊宏當家,內(nèi)宅事務(wù)自然多由妻子郭氏出面打理。這郭氏等了許久,方才等到今日這般局面,自覺揚眉吐氣,行事間便不免帶出了幾分當家主母的派頭。恰逢端午佳節(jié)將至,依照往年慣例,樊府需準備大量粽子,分送親友鄰里,并賞賜府中上下人等。
郭氏早早便吩咐下去,命廚下備好糯米、箬葉、紅棗、鮮肉等物。她記得往年婆婆王氏主持時,甜粽、咸粽、白粽皆備,各房按喜好自取,并無定例。今年她首次主事,一心想要辦得周全風光,便也依樣畫葫蘆,令廚娘們各式都包上許多。
端午這日,府中一派喜慶。廚下將煮好的粽子分筐裝好,由各房丫鬟前來領(lǐng)取。郭氏坐鎮(zhèn)中堂,指揮若定。輪到張氏房中的小丫鬟小玉來時,郭氏還特意笑道:“回去告訴二奶奶,各樣粽子都拿些,嘗嘗可還對口味?!?/p>
小玉應(yīng)了,提著一大串粽子回到二房院中。張氏正哄著小兒子玉寶玩耍,見粽子送來,便親手解開細繩,挑揀起來。她素來喜食甜粽,尤其愛吃那蜜棗豆沙餡的。誰知一連剝開兩個,竟都是咸肉粽。她心下便有些不快,對身旁的媽媽抱怨道:“大嫂也是,明知我不喜食那油膩膩的肉粽,卻偏生給了這許多,可是廚房那邊弄錯了?”
那媽媽隨口答道:“興許是忙中出錯了吧。奶奶若不喜,賞給下人便是?!睆埵蠀s多心了,暗想:“大嫂如今掌家,分明是故意給我這不愛吃的,顯擺她的權(quán)勢,惡心于我。若是婆婆主持,斷不會如此?!彼较朐接X氣悶,便起身帶著小玉,徑直往廚房而去。
到了廚房,見眾仆婦正忙得熱火朝天,張氏便板起臉來,指名道姓叫來負責分粽的廚娘,斥道:“你這差事是怎么當?shù)??我房里不喜肉粽,為何偏偏多分了許多?莫非是看人下菜碟,覺得我好敷衍不成?”言語尖刻,指桑罵槐,句句都影射著郭氏處事不公。
那廚娘嚇得連連告罪,說是自己疏忽。正鬧得不可開交時,管家杜敬恰巧經(jīng)過廚房外,聞得里面聲響,忙進來查看。問明緣由后,杜敬滿臉堆笑,打圓場道:“二少奶奶息怒,息怒。今日忙亂,難免有些差錯。定是這蠢材手忙腳亂弄混了,絕無他意。您快消消氣,我這就讓她給您重新挑揀上好的甜棗粽送去?!闭f罷,連連呵斥那廚娘,又親自挑了一串飽滿的甜粽,讓小玉拿著。
張氏見杜敬如此說,也不好再發(fā)作,冷哼一聲:“但愿真是忙中出錯才好!”說罷,轉(zhuǎn)身便走。這話飄到剛剛聞訊趕來的郭氏耳中,自是格外刺耳。郭氏站在廊下,見張氏離去,冷笑一聲,對身邊丫鬟道:“真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一點小事也值得這般大動干戈?莫非是見不得旁人主持中饋,故意找茬不成?”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尚未走遠的張氏聽見。
張氏腳步一頓,面色鐵青,卻終未回頭,徑直回了房。一場風波,雖被杜敬暫時壓下,但妯娌二人心中的芥蒂,卻因此又深了一層。那端午的粽香尚未散去,樊家大宅內(nèi)卻已彌漫開一絲不易察覺的火藥味。杜敬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fù)雜神色。
這正是:粽葉清香藏暗刺,笑語歡顏隱心機。嫌隙初生難化解,從此宅院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