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開始咳嗽。起初只是偶爾一兩聲,春杏并沒太在意,以為是夜里著了涼。但到了下午,咳嗽變得頻繁起來,聲音悶悶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春杏心疼地給他拍背,毛豆猛地咳出一口痰,吐在腳下的泥地上。
春杏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那口痰,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那口清稀的痰液中央,赫然夾雜著幾根細小的、如同初生雛鳥絨毛般的……白色細毛!
“毛豆!你咳什么了?”春杏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一把拉過兒子,掰開他的嘴想往里看。
毛豆被她嚇到了,瑟縮了一下,小聲說:“喉嚨癢……”
春杏只覺得頭皮發(fā)麻。痰里帶血絲或許是肺熱,帶食物殘渣或許是積食,可這帶著詭異白毛的痰,她聞所未聞!聯(lián)想起昨晚婆婆詭異的舉動,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那團棉絮!
“走,毛豆,娘帶你去找鎮(zhèn)上的郎中瞧瞧!”春杏當機立斷,拉起兒子的小手就要往外走。
“站??!”婆婆尖利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像一把銼刀刮過耳膜。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堂屋門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你去鎮(zhèn)上做什么?嫌家里錢多是不是?”
“娘,毛豆咳得厲害,痰里都帶……帶怪東西了!”春杏急道,“不看郎中怎么行?”
“看什么看!”婆婆幾步?jīng)_過來,一把將毛豆從春杏手里拽過去,緊緊摟在懷里,像是護著什么稀世珍寶,又像是防止被人搶走,“娃兒這是跟山神爺親,接了山神爺?shù)南蓺?!這是好兆頭,你懂什么!不準去!”
“可是娘……”
“沒有可是!”婆婆打斷她,眼神兇狠,“我說不準去就不準去!驚擾了山神爺,你擔待得起嗎?!”
傍晚,婆婆端來一碗黑糊糊、散發(fā)著濃烈草藥味的湯藥,遞到春杏面前,語氣不容置疑:“給毛豆喝了,安神的。喝了就好了?!?/p>
那碗湯藥顏色深濁,氣味刺鼻,春杏接過碗,手指觸及碗壁,只覺得那溫度也透著一股不正常的黏膩。她看著婆婆那雙緊盯著自己的、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看看懷里因為咳嗽而小臉通紅的毛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她假裝順從地抱著毛豆進屋,趁婆婆轉(zhuǎn)身去灶房的功夫,迅速將那碗湯藥倒進了灶邊一個破瓦盆里——那是家里土狗黑子平時喝水的地方。
黑子搖著尾巴湊過來,嗅了嗅瓦盆里的藥汁,遲疑了一下,還是低頭舔舐起來。
當天夜里,春杏就聽到了黑子不安的嗚咽聲。第二天一早,她看到黑子蔫頭耷腦地趴在窩里,精神萎靡,后腿上那一塊原本濃密的毛發(fā),竟然一撮撮地脫落下來,露出底下發(fā)紅的皮膚!
春杏站在狗窩前,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那碗“安神湯”……有毒!婆婆想害毛豆?!不,不是害,聯(lián)想到“生辰八字合了山神爺?shù)囊狻?,?lián)想到送燈儀式……她是在用某種方式,讓毛豆“符合”某種條件!
恐懼像藤蔓一樣勒緊了她的心臟。她猛地想起,石頭曾經(jīng)提過,他上面還有一個大哥,也是在很多年前的一次送燈后沒多久,就“意外”摔下山崖死了。當時下葬,春杏作為新媳婦也去了,幫忙整理棺槨時,她似乎瞥見棺材縫隙里,露出一小截枯黃的、編織過的草繩,上面還纏著幾片干枯的艾草葉子——那艾草的形狀和氣味,和家家戶戶窗臺上陶土燈里用的燈芯,一模一樣!
還有村里那些格外長壽的老人,比如張婆婆,比如村東頭的李太公,他們都活得太久了,久到臉上的皮膚像一層脆弱的、糊上去的紙,笑起來弧度僵硬詭異,露出的牙床無一例外都泛著青黑色,身上總隱隱散發(fā)著一股類似……燈油燃燒后的甜膩氣味。
所有散亂的線索,在這一刻,被“毛豆被選中”這個可怕的核心串連了起來。生辰八字、詭異的棉絮、帶白毛的咳嗽、有毒的安神湯、早夭的大哥、棺槨里的艾草繩、長壽老人身上的燈油味……
一個清晰而猙獰的輪廓,在春杏驚恐的腦海中逐漸浮現(xiàn):這個家族,不,是整個燈影村,正在用一種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抗拒的恐怖方式,將她唯一的兒子毛豆,推向一個萬劫不復的、已知的深淵!而她的丈夫,她名義上最親近的人,竟然是沉默的幫兇!
她抱緊雙臂,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胳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巨大的恐懼和孤立無援的絕望,像潮水般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