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漆黑的丸子下肚之后,起初只是一陣強烈的惡心和頭暈,卜精云還勉強能支撐,以為只是不適感很快就會過去。他扶著門框,努力睜大眼睛,希望念荷能快點回來。
然而,時間一點點流逝,念荷卻遲遲不見蹤影。灶間方向寂靜無聲,仿佛整個宅子只剩下他和床上那個咿咿呀呀、目光貪婪的老婦。
而他的身體狀況,卻以驚人的速度惡化。
那頭暈并非逐漸緩解,而是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越來越猛烈。視野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油燈光芒分裂成數(shù)個重影,墻壁上那些扭曲的水漬和苔蘚仿佛活了過來,像一條條黑色的毒蛇在緩緩游動。耳朵里也開始出現(xiàn)嗡嗡的鳴響,隔絕了外界大部分聲音,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汩汩聲在顱內(nèi)放大。
四肢百骸傳來一種深沉的酸軟和無力感,仿佛被人抽走了骨頭,填滿了棉花。他試著移動腳步,卻感覺雙腿如同陷在深及膝蓋的淤泥里,每抬起一分都耗費巨大的力氣。原本只是有些松軟的地面,此刻給他的感覺更加粘稠和具有吸附力。
“念……念荷姑娘怎么還不回來……”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微弱,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清。他想大聲呼喊,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床上的老婦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狀態(tài)變化,顯得更加興奮了。她不再安分地坐在床上,而是開始焦躁地扭動身體,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和高亢,那雙渾濁的眼睛里,貪婪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死死鎖定在卜精云強健的身體上。
卜精云心中的恐懼如同野草般瘋長。不對!這絕對不對勁!那丸子有問題!這老婦人有問題!這整個宅子都有問題!
他想要逃跑,用盡全身力氣轉(zhuǎn)身,試圖去拉那扇被他掩上的房門。他的手顫抖著摸到了門板,觸手一片濕冷滑膩,仿佛摸到了某種水生生物的粘液。他用力一拉!
門,紋絲不動。
并非從外面鎖上了,而是仿佛有千鈞重物抵在門外,又或者,這扇門本身已經(jīng)與周圍粘稠污濁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
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全身。
而就在這時,腹中那枚丸子化開的涼意,驟然變成了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滅。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無論如何也撐不住了。
天光,已經(jīng)微微發(fā)亮?;野咨某筷?,艱難地透過糊著厚厚灰塵和污漬的窗紙滲入房間,非但沒能帶來絲毫暖意和清醒,反而讓房間內(nèi)的污穢、破敗和詭異更加清晰地暴露出來。那光芒是如此的無力,如同垂死者的目光。
卜精云終于支撐不住,“咕咚”一聲,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臉孔砸在冰冷粘濕的泥土地上,激起一小片污濁的水花。
在徹底失去意識、墮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渙散的瞳孔勉強聚焦,恍惚看見那扇他無法拉開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念荷端著一只巨大的、冒著微弱熱氣的木盆,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盆里的水看起來有些渾濁,散發(fā)著一股藥草和腥氣混合的古怪味道。她看著如同死狗般癱倒在地的卜精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同情,也無快意,只有一種徹底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平靜,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她放下水盆,走到卜精云身邊,俯下身,抓住他的雙臂,開始費力地將他向床邊拖拽。卜精云身材壯碩,念荷拖得十分艱難,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但眼神依舊冷冽。
卜精云意識模糊,身體無法動彈,仿佛靈魂被禁錮在了一具不屬于自己的、沉重的軀殼里。但他的聽覺,卻異常敏銳地捕捉著周圍的聲響。他聽見念荷粗重的喘息聲,聽見自己的身體摩擦地面的聲音,聽見……床上老婦那越來越興奮、如同野獸般壓抑的低吼聲。
他被拖拽到了床邊,念荷用力將他推上了那張散發(fā)著濃烈霉味、腥氣和老婦體味的床鋪。他仰面躺著,如同砧板上的魚肉。
然后,他聽見念荷俯身,在他耳邊,用一種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如同冰錐刺入骨髓的語氣,輕聲說道:
“你就好好在這里陪陪我母親吧,她……很喜歡你?!?/p>
這句話,如同最后的喪鐘,敲響在卜精云的心頭。
緊接著,他有限的、模糊的視野里,看到了讓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那個原本坐在床角的老婦,在聽到念荷的話后,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動作變得異常敏捷!她不再是那個步履蹣跚、需要攙扶的老嫗,而是像一只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蜘蛛,四肢并用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歡欣,快速爬到了卜精云的身上!
她那干枯如千年樹皮、布滿深壑褶皺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不祥的灰黃色。她咧開嘴,露出光禿禿的、顏色深暗如同淤泥的牙齦,發(fā)出“嗬嗬”的、滿足的笑聲,那笑容扭曲而貪婪,直達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