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聞言,難以置信地抬頭望著趙三笑,眼淚流得更兇了。
王掌柜斜睨著那副貨擔,臉上露出一絲貪婪,但目光落到貨擔前頭那盞依舊冒著青光的油燈時,又嫌惡地皺起了眉頭:“你這點破爛玩意兒,能值幾個錢?再說,我要這晦氣的破燈做什么?大白天點著,招鬼呢?”
說著,他竟伸出手,想去摘下那盞油燈,似乎想把它扔到一邊。
說時遲,那時快!王掌柜的手指剛剛觸碰到冰涼的燈身,那青幽幽的燈焰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呼”地一聲猛地竄起,火苗陡然變得灼熱,狠狠燎過王掌柜的指尖!
“哎喲!”王掌柜痛呼一聲,像被蛇咬了似的猛地縮回手,只見指尖已被燙出一個醒目的水泡。他又驚又怒,再看那油燈,燈焰已恢復成豆大一點,但顏色卻由青轉(zhuǎn)黑,黑中又隱隱透著一絲血紅,映得他整張臉烏青發(fā)黑,宛如廟里的惡鬼雕像。
四周的人群發(fā)出一陣低低的驚呼,看向油燈的眼神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王掌柜心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再看趙三笑,雖然依舊笑著,但那笑容在忽明忽暗的詭異燈光下,竟有種深不可測的味道。他莫名地膽怯了,色厲內(nèi)荏地罵道:“真他娘的邪門!滾滾滾!帶著這小兔崽子和你的破爛玩意兒,趕緊滾!別妨礙老子做生意!”
趙三笑不再多言,趕緊拉起那孩子,低聲道:“快走!”孩子機靈,抱著面口袋,對著趙三笑磕了個頭,爬起來一溜煙鉆進小巷不見了。
趙三笑這才重新挑起貨擔,對著王掌柜拱了拱手,轉(zhuǎn)身離去。那盞油燈的焰色,也漸漸由黑紅轉(zhuǎn)回青,再慢慢恢復成平常的昏黃。只是趙三笑自己能感覺到,燈焰似乎比之前微弱了一分,而他的心頭,也莫名地泛起一陣輕微的疲憊感。母親的話在他耳邊回響——“點燈需用心頭血燃”。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結束。
當夜,王掌柜家中便怪事頻發(fā)。好好一鍋準備用來祭灶神的年夜飯,一家人吃下去后,不到半個時辰,便上吐下瀉,折騰得死去活來。新做的、準備過年穿的綢緞棉袍,好端端地掛在衣柜里,第二天一早卻發(fā)現(xiàn)被老鼠咬得千瘡百孔,如同破布。最邪門的是,自那日起,王掌柜每晚入睡,都會夢見那盞破舊的桐油燈在自己床頭飄來飄去,青黑色的燈焰搖曳,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反復回響:“你克扣的糧,你昧下的錢……該還了……該還了……”
不過半月功夫,原本腦滿腸肥的王掌柜,竟被這些接連不斷的怪事折磨得形銷骨立,精神恍惚,米鋪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他終于扛不住了,托人打聽清楚趙三笑的住處,備了份厚禮,親自登門賠罪,言辭懇切,幾乎聲淚俱下。
趙三笑看著眼前這個與半月前判若兩人的王掌柜,心中并無多少快意,只是暗暗嘆息。他收下了禮物,轉(zhuǎn)手就分給了街邊的乞丐。說也奇怪,自他收下禮物后,王掌柜家中的怪事便戛然而止,那盞縈繞在他夢中的油燈也消失了。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轟動了整個濟南府。人們不再覺得那盞燈晦氣,而是懷著敬畏稱之為“照孽燈”,說它能照見人心善惡,懲惡揚善。趙三笑“笑面貨郎”的名頭之外,又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然而,趙三笑自己卻愈發(fā)憂心忡忡。他撫摸著貨擔上那盞看似平常的油燈,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靈性固然神奇,但每一次顯現(xiàn)異象,尤其是照耀大奸大惡之后,燈焰都會明顯減弱,需要好幾日才能慢慢恢復。而他自己,也會感到一陣精神上的疲憊,仿佛真的被耗去了些許“心血”。
前路漫漫,這盞“良心燈”既能照亮世間的陰暗,也在燃燒著他自身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但他知道,只要燈還亮著,他就要沿著母親指引的路,憑著本心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