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黎明,杏林村從睡夢中蘇醒。井臺邊早已聚集了前來取水的村民,歡聲笑語,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然而,當(dāng)人們看到從村外田野間失魂落魄、踉蹌歸來的云青時,都不由得愣住了。
一夜之間,這個昨日還被眾人簇?fù)?、譽(yù)為神醫(yī)的少年,仿佛變了一個人。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嘴唇干裂,眼神空洞而布滿血絲,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疲憊之中。他緊緊攥著右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著什么絕世珍寶,對周圍關(guān)切的目光和問候充耳不聞,徑直穿過人群,回到了自家那扇沉默的柴扉之后。
關(guān)于素雪姑娘“昨夜悄然離去,返回仙山”的消息,很快便在村中傳開。村民們唏噓不已,感慨仙緣短暫,也更加感念她的恩德。他們將這份感激,更多地投射到了云青身上。
然而,云青的生活,卻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他變得沉默寡言,幾乎惜字如金。往日的怯懦仿佛隨著那一夜的淚水流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內(nèi)斂的平靜。他沒有沉浸在悲傷中一蹶不振,而是將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思念,都投入到了醫(yī)藥之道中。
老郎中傳下的那本《百草譜》被他翻得幾乎散架,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他的注解和心得。他不再僅僅滿足于辨認(rèn)草藥,而是開始深入研究藥性配伍,嘗試煉制更復(fù)雜的方劑。他用那口靈井的水灌溉開辟出的藥圃,精心培育各種藥材,觀察它們的生長習(xí)性。他背著藥簍,更加頻繁地出入周邊山林,不僅僅是為了采藥,更像是在追尋某個飄渺的足跡。
他救治的病人越來越多,名聲越傳越遠(yuǎn),“云神醫(yī)”的稱號實(shí)至名歸。他看病不收窮苦人的錢,開的方子簡單有效,對待每一個病患都極其耐心細(xì)致。人們敬他,贊他,說他仁心仁術(shù),有古之醫(yī)者風(fēng)范。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如此拼命地鉆研醫(yī)術(shù),救治世人,不僅僅是為了踐行素雪濟(jì)世的愿望,更是為了填補(bǔ)內(nèi)心那巨大的、因她離去而留下的空洞。仿佛只有讓自己忙碌到極致,才能暫時壓制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心靈的思念。
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村中央的那口古井。
井水依舊清冽甘甜,盈滿不竭,滋養(yǎng)著整個村落。井臺邊的青石板,被每日取水的人們踩踏得光滑如鏡。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有細(xì)心的村民發(fā)現(xiàn),在井臺東南角的一塊青石板上,悄然出現(xiàn)了一對淺淺的腳印。
那腳印纖巧秀氣,明顯是女子的足痕。奇怪的是,無論人們?nèi)绾吻逑础⒉忍?,那對腳印就仿佛天生烙印在石板上一般,清晰依舊,無法磨滅。漸漸地,村里開始流傳一個說法,說這是素雪姑娘離去時留下的“仙蹤”,是她對杏林村、對某個人念念不忘的證明。
這個傳說,為古井更添了幾分靈異色彩。
而更神奇的,是在月圓之夜。
有晚歸的村民信誓旦旦地說,曾在夜深人靜時,看到井中倒映的圓月里,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白衣女子的朦朧身影,身形窈窕,正對月梳妝,那姿態(tài)像極了逝去的素雪姑娘。起初人們只當(dāng)是眼花,但后來,類似的傳聞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聞到了井邊有冷香浮動。
云青也聽到了這些傳說。
每當(dāng)月圓之夜,他必定會獨(dú)自一人,來到井邊。他不再試圖去尋找那幻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對腳印旁,背靠著冰涼的井沿,手中緊緊握著那枚從未離身的玉簪。
月光如水,灑在他沉靜的臉上,灑在溫潤的玉簪上。他摩挲著玉簪光滑的簪體,感受著那殘留的、似乎永遠(yuǎn)不會消散的冷香,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與素雪相識以來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幽谷初遇,她摘下輕紗的驚世容顏;
贈水之時,她眼中的信任與深意;
懸崖之下,白綾如練,逆轉(zhuǎn)生死;
巨蟒之前,她從容淡定,以善化戾;
枯桃林邊,她一滴淚珠,賦予新生;
月下離別,她身影消散前的凄然與決絕……
還有那句,支撐著他度過無數(shù)漫漫長夜的約定:“明年春分之日,可再至崖頂相尋……”
思念,如同井中源源不絕的泉水,日夜流淌,與日俱增。
他常常就這樣坐著,對著玉簪,對著井中月,喃喃自語,仿佛在向遠(yuǎn)方的她訴說今日又救治了哪些病人,藥圃里哪些草藥長勢喜人,村里的孩子又說了什么稚氣的話……仿佛她從未離開,只是在一個他暫時看不到的地方,靜靜地聆聽著。
村民有時會看到他在藥圃里,對著那些形如淚珠的白色小花低聲細(xì)語,仿佛在教它們辨認(rèn)藥性,那神情專注而溫柔,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春分之約,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燈塔,照亮著他前行的道路,也凝聚了他所有的思念與期盼。時間在等待中緩緩流逝,每一個日出日落,都意味著離那個約定的日子,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