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wěn)富足的日子,如同山澗溪流,平靜而歡快地流淌了三年。
這三年,是望谷村有記憶以來,最為豐饒和樂的時光。糧倉里堆滿了金黃的谷物,村民們的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連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五谷的香甜氣息。景川更是深受愛戴,他依舊勤勞,依舊善良,用自己的力量和那把神秘的金鋤,默默守護和反哺著這片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他甚至開始憧憬著,或許再過一兩年,攢些錢糧,可以娶一房賢惠的媳婦,讓這冷清的家,也多些煙火氣和溫暖。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命運的殘酷,往往在人最志得意滿時,露出它猙獰的獠牙。
第四年的春天,情況開始有些不對勁。
往年這個時候,春雨早已淅淅瀝瀝地下了好幾場,滋潤著蘇醒的大地。云棲山上的積雪融化,匯入山澗溪流,河水豐盈,清澈見底。田野里,冬小麥返青,新播的種子蓄勢待發(fā),一派生機勃勃。
可這一年,自打過了年關(guān),天空就仿佛被一塊無形且厚重的灰布蒙住了,吝嗇得連一絲水汽都不肯施舍。太陽每日高懸,光芒卻不再是帶來生機和溫暖的恩賜,而變得毒辣刺眼,無情地炙烤著大地。天空是那種令人心慌的、毫無雜質(zhì)的湛藍,看不到一絲云彩。
起初,村民們并未太過在意,只當是春旱,往年也偶有發(fā)生,熬一熬也就過去了。景川甚至安慰大家,說地底墑情尚可,或許過幾日便有雨了。
可是,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雨,始終沒有來。
情況急轉(zhuǎn)直下。
村邊那條往日潺潺不息、供養(yǎng)著全村人畜用水和農(nóng)田灌溉的小河,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先是露出兩岸濕滑的石頭,然后河床大部分裸露出來,最終,只剩下河心處一道細若游絲的渾濁泥漿水,茍延殘喘。
村民們賴以生存的幾口深井,打上來的水也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渾濁,到最后,井繩放下十余丈,也只能提起半桶夾雜著沙粒的黃水。
大地,開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原本被景川用金鋤改良得松軟肥沃的田地,此刻干裂開一道道縱橫交錯、深可達尺的裂口,如同一位垂死老者臉上絕望的皺紋。田地里的莊稼,無論是即將抽穗的冬麥,還是剛剛破土的春苗,全都無力地耷拉著,葉片從邊緣開始焦黃、卷曲,最終徹底枯萎,成片成片地倒伏在干硬灼熱的土地上,用腳一踩,便化作了嗆人的粉末。
熱風(fēng)卷著沙塵,在死寂的田野上打著旋,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諝庵袕浡鴫m土和植物腐爛的枯焦氣味,吸入口鼻,帶著一股火燒火燎的痛感。
望谷村,仿佛在一夜之間,從豐饒的天堂墜入了干涸的地獄。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村民中迅速蔓延。
人們聚集在村口那棵同樣半枯的老槐樹下,望著赤地千里的慘狀,臉上寫滿了絕望與茫然。老人們拄著拐杖,仰望著湛藍得可怕的天空,喃喃祈禱,渾濁的淚水順著深刻的皺紋滑落,瞬間就被蒸發(fā)。女人們摟著餓得嗷嗷直哭的孩子,低聲啜泣,眼神空洞。男人們則蹲在地上,抱著頭,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是他們對未來無盡的憂慮。
“完了……全完了……”李寡婦摟著兩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聲音嘶啞,眼中已流不出眼淚。
張老漢用顫抖的手捧起一把干裂的土塊,土塊在他手中化為齏粉,隨風(fēng)飄散。“這地……這地怎么就變成這樣了?連景川耕過的地也……”
是啊,連景川用金鋤頭耕耘過的、那異常肥沃的土地,此刻也同樣難逃龜裂的命運。金鋤能改良土壤,卻無法憑空變出水來。在絕對的自然之威面前,神鋤的力量似乎也受到了巨大的限制。
景川站在自家的田埂上,心如刀絞。他看著那一片片曾經(jīng)在他鋤下煥發(fā)生機、如今卻徹底死去的莊稼,感覺像是自己親手養(yǎng)育的孩子夭折了一般痛楚。那把他視若珍寶的金鋤頭,此刻靜靜地靠在墻角,暗金色的光澤似乎也黯淡了幾分,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它的無力。
村民們開始自發(fā)地組織起來,舉行各種古老的求雨儀式。他們抬著龍王雕像,敲鑼打鼓,在干裂的河床上游行,聲嘶力竭地呼喊、跪拜。道士、神婆也被請來,設(shè)壇作法,符紙燒了一張又一張,香燭點了一束又一束,煙霧直上云霄,但換來的,依舊是那輪毒日頭無情地炙烤,以及更加令人窒息的絕望。
水,成了最寶貴的資源。為了爭奪井底那一點點渾濁的泥水,鄰里之間往日和睦的關(guān)系開始出現(xiàn)裂痕,爭吵、推搡時有發(fā)生。儲存的糧食在快速消耗,饑荒的陰影,如同盤旋在空中的禿鷲,等待著吞噬這個即將油盡燈枯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