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村,蜷伏在連綿群山的一道褶皺里,像是被時光遺忘的一塊舊疤。村子不大,百十來戶人家,灰瓦泥墻,錯落地依著一條瘦水而建。村口那棵不知年歲的老槐樹,枝椏虬結(jié)如龍,蔭蔽著下方光潔的石板,這里是村里消息集散的中心,也是無數(shù)傳說滋生的溫床。而諸多傳說中,關(guān)于憨柱命硬的故事,最為人津津樂道。
“柱娃子那命啊,是閻王爺親手在生死簿上打了個叉,不收哩!”夏夜納涼,冬閑烤火,總有幾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吧嗒著旱煙,用這句開了頭。
故事得從憨柱七歲那年說起。
那是個悶熱的午后,知了在柳樹上聲嘶力竭地鼓噪。七歲的憨柱,和村里幾個半大孩子在水井邊玩鬧。那口井有些年頭了,井口布滿深綠色的滑膩苔蘚,井水幽深,望下去只能看到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不知怎的,憨柱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像斷線的秤砣,直直地栽了進(jìn)去?!班弁ā币宦晲烅?,水面泛起幾個渾濁的氣泡,便再無聲息。
孩子們嚇傻了,愣了片刻,才爆發(fā)出驚恐的哭喊,連滾帶爬地去叫大人。
整個村子瞬間被揪緊了心。男人們放下農(nóng)具,女人們撂下鍋鏟,全都涌到了井邊。井口小,成年人下不去,幾個精壯漢子用長繩捆著腰,輪流被縋下去摸索。井水冰得刺骨,井下更是昏暗逼仄。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希望一點(diǎn)點(diǎn)渺茫。憨柱娘癱坐在井沿,嗓子早已哭啞,雙手死死摳著地上的泥土,指甲翻裂滲出血絲也無知無覺。
終于,在太陽西斜,將天邊染成一片慘淡的橘紅時,一個漢子摸到了憨柱軟綿綿的小身子。撈上來時,孩子面色青紫,嘴唇烏黑,肚子微脹,早已沒了呼吸心跳。身體冰涼,像一塊剛從深水里撈起的石頭。
“沒氣兒了……”探鼻息的老人縮回手,沉重地?fù)u了搖頭。
人群里響起一片壓抑的啜泣。憨柱娘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昏死過去。
按照古寨村的舊俗,天折的孩子不能停靈,需得盡快用草席裹了,尋個偏僻處埋了,免得魂靈留戀,擾得家宅不寧。于是,在一種悲涼而麻木的氛圍里,人們找來一張破舊的草席。憨柱那小小的、冰冷的身體被裹了進(jìn)去,只露出一張青紫的小臉。幾個平日里和憨柱爹一起喝酒打獵的叔伯,紅著眼眶,扛著簡陋的擔(dān)架,沉默地走向村外那片專埋橫死之人的亂葬崗。
坑挖得不深,剛能容下那卷草席。黃土混雜著碎石,被一鍬一鍬地?fù)P進(jìn)去,落在席子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一場殘酷的雨。就在最后一鍬土即將覆蓋住那張小臉時,旁邊一個一直沉默著抽煙的老獵人,似乎看到草席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湊近了些。
就在這時,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咳嗽聲,從草席里傳了出來!
所有人都僵住了,揚(yáng)起的鐵鍬定格在半空。
緊接著,又是一陣更劇烈的咳嗽,草席劇烈地起伏著,一股渾濁的井水從憨柱的口鼻中嗆了出來。他艱難地喘息著,眼皮顫動,竟緩緩睜開了一條縫,眼神茫然地望著頭頂幾張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臉。
“活了!柱娃子活過來了!”
消息像一陣狂風(fēng),瞬間席卷了整個古寨村。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看著那個剛剛被判定死亡的孩子,在墳坑邊重新?lián)碛辛撕粑蜏囟?。憨柱娘被人掐醒,連滾帶爬地?fù)溥^來,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兒子,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那場景,混雜著悲傷、狂喜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深深烙印在了每一個在場村民的記憶里。
自此,“命硬”這個詞,第一次和憨柱的名字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如果說七歲落井是傳奇的開端,那么十五歲那年的野豬事件,則徹底坐實(shí)了憨柱“閻王不收”的名聲。
那年秋天,憨柱已是半大小子,跟著爹上山砍柴補(bǔ)貼家用。他筋骨結(jié)實(shí),力氣不小,揮舞著柴刀倒也像模像樣。山林深處,古木參天,光線幽暗。就在他埋頭捆扎柴火時,一頭受了驚、獠牙森白的野公豬,毫無預(yù)兆地從灌木叢后沖了出來,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憨柱嚇得魂飛魄散,扔下柴刀就跑??扇四睦锱艿眠^發(fā)狂的野獸?腥風(fēng)撲面,他被野豬從側(cè)面猛地撞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一塊凸起的尖銳石頭上,頓時鮮血如注,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野豬似乎也受了驚,蹬著蹄子,哼哧幾聲,轉(zhuǎn)頭竄入了密林深處。
憨柱爹找到他時,幾乎認(rèn)不出那是自己的兒子。他躺在血泊里,額頭一個猙獰的口子,深可見骨,臉色白得像紙,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村里最好的獵戶看了都直搖頭,說這傷勢,怕是華佗再世也難救。
家人把他抬回家,請了大夫,敷上最好的金瘡藥,可憨柱一直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嘴里說著胡話。整整三天三夜,憨柱娘和姐姐輪流用濕毛巾給他擦拭身體降溫,眼睛哭得像熟透的桃子。村里人都暗暗嘆息,覺得這孩子怕是熬不過這一劫了,甚至有人開始私下商量著準(zhǔn)備后事。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然而,第三天傍晚,憨柱的高燒奇跡般地退了。又過了一夜,他竟悠悠轉(zhuǎn)醒,雖然虛弱得連水杯都端不穩(wěn),但眼神已然恢復(fù)了清明。額頭上那道可怕的傷口,在后來的日子里慢慢愈合,只留下一道深刻的疤痕,像一只扭曲的蜈蚣,趴在他的眉骨上方,成為那次死里逃生的永久見證。
這兩件事之后,憨柱在村里的地位變得有些微妙。人們既佩服他頑強(qiáng)的生命力,又隱隱帶著一絲敬畏,仿佛他身邊環(huán)繞著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孩子們不太敢和他過分嬉鬧,大人們則常常用他作為教育后輩的范例,只是這范例里,總摻雜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村里年紀(jì)最長、據(jù)說能掐會算、通些陰陽之事的張半仙,在一次酒后,捋著那把稀疏花白的山羊胡子,瞇著眼睛對圍坐的眾人說道:“你們莫要瞎猜,柱娃子這事,不在運(yùn)道,在命理。老夫觀他面相,額雖破卻根基未損,眼神清正而內(nèi)蘊(yùn)光華。他的生辰八字我也略知一二,那是十足的‘陽干’格局,沉得很,旺得很!這等命格,煞氣邪氣難近,是塊能扛大事、能擋災(zāi)厄的料子,尋常的坎兒,根本收不走他?!?/p>
這番話,經(jīng)由眾人的口耳相傳,更是給憨柱的“命硬”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huán)。憨柱自己,對此卻懵懵懂懂。他依舊是那個憨厚、勤快的后生,幫爹娘干活,和相熟的伙伴說笑,只是額上的疤痕和偶爾提及的往事,會提醒他,自己和別人似乎有那么一點(diǎn)不同。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特別,甚至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摸著額頭的疤痕,感到一絲莫名的茫然。他并不知道,這份被張半仙譽(yù)為“沉旺”的命格,在不久的將來,會為他引來一場怎樣的劫難。
喜歡中國古代奇聞錄請大家收藏:()中國古代奇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