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如同古寨村旁那條永不疲倦的小溪,悄無聲息地流淌而過。轉(zhuǎn)眼間,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借命”風波,已過去了三年。
古寨村依舊是那個古寨村,靜臥在群山懷抱之中,春耕秋收,炊煙裊裊,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村口的老槐樹依然枝繁葉茂,見證著歲月的變遷。村里的孩子們長大了些,老人們額上的皺紋又深了幾許。
憨柱也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差點在磨坊里丟了性命的虛弱青年。他身體恢復(fù)得極好,甚至比之前更加健壯魁梧,古銅色的皮膚下蘊含著蓬勃的力量,眼神沉穩(wěn)而明亮。他娶了鄰村一個勤勞善良的姑娘為妻,第二年便生了一個大胖小子,日子過得平淡而美滿。他依舊憨厚熱心,誰家有困難,總能見到他忙碌幫忙的身影。只是,經(jīng)過那件事后,他眉宇間多了幾分經(jīng)過大事的沉穩(wěn)和內(nèi)斂。
村里關(guān)于“借命”的駭人傳聞,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褪去了最初的驚悚色彩,變成了一則老人們用來告誡后輩的“鬼話”,在夏夜的星空下、冬日的火塘邊,被一代代人口耳相傳。細節(jié)或許在傳遞中變得模糊、夸張,但核心的警示卻從未改變。
“做人吶,要守本分,別起貪心,更別動那些歪門邪道的念頭!”夏夜里,老槐樹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搖著蒲扇,對圍坐在身邊的半大孩子們說道,“你看那外鄉(xiāng)的郎中,本事不小吧?可想歪了,用邪術(shù)去借別人的命,結(jié)果咋樣?害人終害己,落了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另一個老人接口道:“就是!老話說得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求不來。就算你用那見不得光的手段,暫時借來了、搶來了,那也長久不了,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還得把自個兒搭進去,遭更大的報應(yīng)!”
孩子們聽得睜大了眼睛,既有對鬼怪邪術(shù)的好奇與恐懼,也隱隱將“不能害人”、“不能走歪路”的道理記在了心里。
而憨柱,每每聽到這樣的議論,或者獨自一人走在村中,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村頭那座早已徹底荒廢、再無人敢靠近的磨坊時,心中總會泛起一陣復(fù)雜的漣漪。
他會想起那個秋天,想起那個穿著洗白藍衫、帶著南方口音的神秘郎中,想起他最初溫和的笑容,更想起他最后那布滿血絲、充滿絕望與瘋狂的眼睛。那份不惜墮入魔道也要復(fù)仇的執(zhí)念,那份對生命的貪婪與不甘,以及最終在符火中的懺悔與解脫……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記憶里,無法磨滅。
他時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抱著已經(jīng)咿呀學語的兒子,坐在自家小院的臺階上,望著滿天繁星,陷入沉思。
他最終想明白了。所謂的“借命”邪術(shù),聽起來恐怖詭異,但說到底,不過是那些陷入絕境、被執(zhí)念吞噬之人,一種極端而扭曲的掙扎方式。他們或許有天大的冤屈,或許有難言的痛苦,但這絕不是他們將黑手伸向無辜者的理由。
正如張半仙當年所言:“強求來的,終會還回去,還會帶著加倍的報應(yīng)。”天道循環(huán),因果不爽。妄圖以邪術(shù)逆天改命,就如同伸手去撈水中的月亮,看似觸手可及,最終只會是一場虛幻,并讓自己墜入更深的深淵。
而他自己,能兩次三番地從鬼門關(guān)掙脫回來,尤其是能從柳郎中那精心策劃的“借命”邪術(shù)中幸存,真的僅僅是因為張半仙所說的“八字沉,陽氣旺,命硬”嗎?
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憨柱覺得,更重要的,是柳郎中在那個奇異的夢境里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的心里,有正氣,邪術(shù)近不了身。”
這“正氣”,并非什么高深莫測的法力,它就是一個人立身處世最基本的良心和準則。是憨柱從小到大,父母教導(dǎo)的“做人要老實本分”;是他力所能及幫助他人時,內(nèi)心感受到的踏實與快樂;是他在面對不公和邪惡時,敢于挺身而出的勇氣;更是他即使在最憤怒的時候,心中仍存有一絲對他人痛苦的憐憫與悲憫。
是不害人,不貪求,不做虧心事的坦蕩。
這份扎根于心底的、樸素而堅實的正氣,才是真正護佑他的、最強大的力量。它比任何“命硬”的八字,比任何辟邪的桃木艾草,都更加可靠。它讓他的心靈如同澄澈的明鏡,映照出世間善惡,也讓一切陰邪鬼蜮伎倆,在他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難以真正侵蝕他的根本。
古寨村的風,年復(fù)一年地吹著,吹過老槐樹的枝葉,吹過層疊的梯田,吹過蜿蜒的石板路,也吹拂著一代又一代村民的臉龐。它將那則關(guān)于“借命”的鬼話,吹散在時光里,也將那“做人要正氣長存”的道理,無聲地吹進每個人的心田。
憨柱收回望向磨坊的目光,低頭看著懷中兒子天真無邪的睡臉,臉上露出了溫和而堅定的笑容。他輕輕拍著兒子的背,哼起了不成調(diào)的古老歌謠。
夜色溫柔,星河璀璨。
他知道,只要心中這盞正氣的明燈不滅,那么,無論世間有多少鬼話連篇,有多少邪術(shù)誘惑,他都能夠坦然面對,行走在光明之下,守護好自己這份平凡而珍貴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