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縣丞的變化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如細雨潤物,悄無聲息地滲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那日從西郊回來后,他便吩咐仆人在書房西窗下增設(shè)一張書案,正對三十里外鬼市所在的山谷方向。自此,每當(dāng)暮色降臨,他常獨坐窗邊,遠眺山谷中漸起的霧氣,神色專注而凝重,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巒,直視那凡人不可見的幽冥集市。
夫人王氏最先察覺丈夫的異常。那是個涼爽的秋夜,她端著參湯步入書房,見李縣丞憑窗而立,身形在燭光中拉出長長的影子。
“夫君,夜已深了,該歇息了?!彼p聲提醒。
李縣丞卻恍若未聞,依然凝望窗外。王氏走近些,才聽清他正喃喃自語:“。。。交易不公,陰陽失衡。。。應(yīng)以功德秤計量,而非強買強賣。。?!?/p>
“夫君在說什么?”王氏疑惑地問道。
李縣丞這才回過神來,面露恍惚之色:“方才似乎聽見有人訴苦,說鬼市交易吃虧。。。奇怪,定是我近日太過勞累,產(chǎn)生幻聽了?!?/p>
王氏擔(dān)憂地望著丈夫:“不如明日請郎中來看看?”
“不必了。”李縣丞擺擺手,勉強笑道,“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p>
然而此后數(shù)日,這種“幻聽”越發(fā)頻繁。有時是在審案途中,有時是在用餐間隙,李縣丞會突然怔住,側(cè)耳傾聽那些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
衙役們也開始察覺縣丞大人的異常。那日升堂審理一樁盜竊案,原告被告爭執(zhí)不下,李縣丞正要發(fā)話,卻突然頓住,眉頭緊鎖,仿佛在傾聽什么。
堂下眾人屏息等待,卻見縣丞大人忽然開口,說的卻不是案中事:“欺瞞老者,強奪功德,該當(dāng)何罪?”
滿堂愕然。書吏輕咳一聲,小心提醒:“大人,此案是盜竊,非強奪。。?!?/p>
李縣丞這才回過神來,面露尷尬,匆忙結(jié)案。
退堂后,書吏關(guān)切詢問:“大人近日似有心事?”
李縣丞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相信人死后有靈嗎?”
書吏一愣,謹慎回答:“圣人云,敬鬼神而遠之。”
“我年少時也這般想。”李縣丞目光深遠,“可現(xiàn)在卻覺得,陰陽兩界,或許并非完全隔絕?!?/p>
最讓家人擔(dān)憂的是,李縣丞的飲食習(xí)慣發(fā)生了變化。往日喜愛的葷腥now令他反感,反倒是清淡蔬菜水果更合胃口。甚至有一次,仆人端上精心烹制的雞湯,李縣丞剛靠近便臉色發(fā)白,連稱聞到腐臭味,令人撤下。然而同席他人卻只聞到濃郁香味,并無異常。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夢話。夜半時分,他常在睡夢中與“人”對話,言語間涉及各種交易規(guī)則、功德計量,甚至引用一些聞所未聞的陰司律條。
一晚,王氏被丈夫的夢話驚醒,只聽他清晰地說道:“。。。此言差矣!《冥律·市易卷》明載:強買強賣者,罰減三世福報。閣下此舉,已犯陰司律法。。。”
王氏推醒丈夫,問及夢中情境。李縣丞只模糊記得在某個集市與人辯論,細節(jié)卻記不真切。
翌日,李縣丞喚來老仆李忠,吩咐他去市集購買大量黃紙、朱砂和線香。李忠疑惑,問是否要祭祀祖先。李縣丞只淡淡答道:“或許有用?!?/p>
那天下午,李縣丞罕見地提前結(jié)束公務(wù),閉門書房,用朱砂在黃紙上書寫各種符咒。王氏隔窗窺看,見丈夫書寫流暢,仿佛早已熟稔這些奇異符號,而非初次嘗試。
夜幕降臨時,李縣丞獨自一人帶著那些符紙和線香,向西郊方向行去。李忠不放心,悄悄尾隨其后。
只見主人在離鬼市山谷尚有一里之遙的山崗上停下,焚香插地,將符紙按照特定方位布置四周,而后靜坐其中,閉目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