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海笨拙地翻過窗臺,雙腳落在閨房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迫不及待地直起身,帶著一臉自以為是的、混合著欲望與偽善的笑容,望向屋內(nèi)。
燭光下,劉玉蘭正背對著窗口,費(fèi)力地將白布收回。她以為是張文到了,心中滿是歡喜與期待,一邊挽著布條,一邊輕聲嗔怪道:“今日怎地比往常沉了些?快幫我一把……”
話未說完,她已轉(zhuǎn)過身來。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并非那張清俊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個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穿著僧袍的陌生男人!玉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轉(zhuǎn)化為極度的震驚、恐懼和難以置信。她猛地后退一步,失聲驚問:“你……你是何人?!”聲音因驚恐而變得尖利。
慧海見玉蘭轉(zhuǎn)過身,在燭光下看得更加真切。只見她云鬢微亂,因方才用力拉拽而臉頰泛紅,一雙美目瞪得大大的,充滿了驚懼,反而更添一種我見猶憐的風(fēng)情。他心中邪火更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故作平靜地說道:“女施主莫怕,小僧慧海,乃巡夜僧人。今夜與女施主有緣,見這布條垂落,特來結(jié)一段善緣?!彼呎f邊向前逼近一步。
玉蘭此刻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瞬間明白了這惡僧的企圖。一股巨大的羞辱和憤怒涌上心頭。她厲聲道:“你這禿驢,好生無禮!快快出去!否則我喊人了!”她一邊說,一邊警惕地向后退去,目光掃向房門,計(jì)算著沖出去的可能。
慧海豈容她逃脫?他blocking住房門的方向,嘿嘿冷笑道:“出去?女施主既將小僧拉了上來,哪有輕易就讓走的道理?長夜漫漫,你孤身一人,小僧恰好與你參禪論道,豈不快活?若你肯依從,便是功德無量,福緣深厚之事?!毖哉Z間,滿是淫邪之意。
“無恥!”玉蘭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抓起桌上一把用來剪燈花的剪刀,對準(zhǔn)慧海,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我……我已有意中人,你休想玷污于我!再不滾開,我便喊我父母上來,到時看你如何脫身!”
“意中人?可是那張文張文生?”慧海有恃無恐地笑道,“你與他私通便是雅事,與貧僧結(jié)緣便是玷污?這是何道理?至于你父母……”他眼中兇光一閃,“等他們上來,只怕看到的,已是生米煮成熟飯了!我勸你還是乖乖從了,免得受苦!”
說著,慧海猛地向前一撲,便要強(qiáng)摟玉蘭。玉蘭驚駭之下,一邊奮力掙扎,一邊放聲尖叫:“來人啊!有賊!有……”
她第二聲“有賊”還未完全喊出,慧海已嚇得魂飛魄散。他萬萬沒料到這女子性情如此剛烈,竟真敢高聲呼救。這叫聲若驚動了劉老漢夫婦或是鄰居,他今晚必定難逃一死!情急之下,惡向膽邊生,他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這叫聲繼續(xù)下去!
“找死!”慧海低吼一聲,左手死死捂住玉蘭的口鼻,右手已迅速抽出了腰間的短小戒刀。玉蘭雙目圓睜,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痛苦和不甘,拼命踢打掙扎。但她的力氣如何能與這健壯的惡僧相比?慧海心一橫,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手起刀落,那冰冷的刀刃便狠狠地刺入了玉蘭柔弱的胸膛!
溫?zé)岬孽r血瞬間涌出,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裙。玉蘭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雙美麗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慧海,充滿了無盡的怨恨與控訴,隨即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最終變得空洞無神。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下,剪刀“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剛才還鮮活靈動的生命,轉(zhuǎn)眼間便香消玉殞?;酆?粗乖谘粗?、已然氣絕的玉蘭,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冷汗浸透了僧袍。他松開手,踉蹌后退兩步,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和戒刀,渾身抖如篩糠。
“我……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他喃喃自語,腦中一片空白。但求生的本能很快壓倒了恐懼。他不能留在這里!必須立刻逃走!
他強(qiáng)忍著惡心和恐懼,迅速在房中掃視一圈,看到梳妝臺上有幾件玉蘭日常佩戴的銀簪、耳墜等首飾,也顧不得多少,一把抓過,塞入懷中,企圖制造一個劫財(cái)害命的假象。然后,他慌亂地用僧袍袖子擦去刀上的血跡,將刀插回腰間,又看了一眼地上玉蘭的尸身,心中雖懼,卻無半分悔意,只有盡快逃離的念頭。
他走到窗邊,探出頭去四下張望,街上依舊空無一人。他抓住那根白布,也顧不得許多,迅速滑下樓去,落地后,連滾帶爬地竄入黑暗的小巷中,連那敲更的木魚都遺落在了現(xiàn)場附近也渾然不覺,只想盡快逃回觀音庵,假裝一切從未發(fā)生。
夜色依舊深沉,仿佛吞噬了所有的罪惡與悲鳴。劉家繡樓之上,燭火依舊跳動,卻再也照不亮那張年輕的臉龐。只有那逐漸冰冷的軀體,和滿地的狼藉與血腥,訴說著剛剛發(fā)生的慘劇。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劉老漢夫婦如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劉老漢準(zhǔn)備去肉鋪張羅生意,劉母則惦記著女兒,見她遲遲未下樓用早飯,心中奇怪,便端著早點(diǎn),走上樓去。
“玉蘭,日頭都曬屁股了,怎還貪睡?”劉母一邊笑著嗔怪,一邊推開女兒的房門。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她如遭雷擊!手中的托盤“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碗碟粉碎,粥菜四濺。她雙眼圓瞪,嘴巴張得老大,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隨即,她發(fā)出一聲凄厲至極的尖叫,整個人癱軟在地,昏死過去。
劉老漢在樓下聽到動靜,心知不妙,急忙沖上樓來。當(dāng)他看到房內(nèi)的慘狀——愛女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氣絕多時,老妻昏倒在地——這位平日里殺生都不眨眼的硬漢,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幾乎栽倒。他撲到女兒身邊,抱起那已然冰冷的身體,老淚縱橫,發(fā)出野獸般的哀嚎:“玉蘭!我的兒??!是誰!是誰害了你??!”
凄厲的哭喊聲驚動了四鄰。人們紛紛圍攏過來,看到樓上的情景,無不駭然失色,議論紛紛。人群之中,那個平日就對張文玉蘭交往頗有微詞的王婆,湊到悲痛欲絕的劉老漢身邊,低聲說道:“劉大哥,節(jié)哀啊……這事……唉,我說句不該說的,玉蘭平日與那張文秀才……來往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昨夜有人見張文在朋友家喝酒,回來得晚,怕是喝醉了酒,起了什么沖突……”
這話如同火上澆油!劉老漢此刻正沉浸在喪女之痛中,急需找到一個發(fā)泄仇恨的目標(biāo)。聽到王婆此言,他立刻想起平日隱約聽到的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再聯(lián)想到女兒的死狀,頓時認(rèn)定了張文便是兇手!定是那張文欲行不軌,或是因故爭執(zhí),殺害了女兒!
“張文!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生!我待你不薄,你竟害我女兒!我與你勢不兩立!”劉老漢雙目赤紅,狀若瘋癲,放下女兒的尸身,便要沖出去找張文拼命。被眾人攔住后,他咬牙切齒地吼道:“告官!我去告官!定要這畜生殺人償命!”
一場因情而生、因惡而碎的悲劇,最終化作了一紙充滿憤怒與誤解的狀紙,指向了錯誤的對象。而真正的兇手,此刻正躲在觀音庵的禪房里,瑟瑟發(fā)抖,卻又心存僥幸,祈求佛祖能保佑他逃過此劫。晨曦照進(jìn)滿是血腥的繡樓,卻照不亮已然蒙塵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