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褪盡,纏綿如常。可今夜湛然總覺得哪里不對——她的身體比以往更涼,呼吸時那股甜膩的竹香一陣濃過一陣,熏得他頭腦發(fā)昏。窗外的雷一聲響過一聲,閃電不時劃過,將屋子里照得雪亮。
在某道特別亮的閃電里,湛然忽然睜大了眼。
他看見——懷中的玉竹,瞳孔縮成了細(xì)細(xì)的豎瞳。
像貓,像蛇,像一切非人的生靈。那豎瞳是碧色的,在電光里幽幽發(fā)亮,冰冷,妖異,沒有半點(diǎn)人類該有的溫度。
“你……”他喉頭一哽,聲音發(fā)顫,“你到底是人是鬼?!”
玉竹的動作頓住了。
她緩緩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情動的潮紅,可那雙豎瞳冷冷地看著他,看得他渾身汗毛倒豎。良久,她忽然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郎君怕了?”她抬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冰涼,“我若是鬼,早吸干你的陽氣了。你摸摸看,我的心還在跳呢。”
她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確實(shí)有心跳,一下,一下,穩(wěn)健有力??赡怯|感……太涼了,涼得像玉石,像深井里的水。
雷聲又起。玉竹湊近他,鼻尖抵著鼻尖,呼吸噴在他臉上:“郎君,這世上有些事,糊涂些才好。知道得太多……”她忽然吻住他,將未盡的話堵了回去。
一股清涼的氣息從她口中渡過來,帶著濃郁的竹香。湛然還想掙扎,可那氣息一入喉,他就軟了,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驅(qū)使著身體,沉溺進(jìn)新一輪的癲狂。
自那一夜起,湛然的身體急轉(zhuǎn)直下。
晨課時暈倒第一次,是在七月底。誦經(jīng)誦到一半,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眾僧慌忙扶住,抬到醫(yī)寮,灌了碗?yún)判艳D(zhuǎn)。慧明法師站在榻前,臉色鐵青:“從今日起,晚課免了,好好養(yǎng)著?!?/p>
可怎么養(yǎng)也沒用。他吃得越來越少,午齋時筷子總拿不穩(wěn),糙米飯粒撒了一桌。掃地要倚著竹杖,掃一會兒歇一會兒,額上的虛汗擦也擦不干。同修的師兄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怪,私下里議論紛紛:
“湛然師弟這是得了什么?。靠粗癜A癥?!?/p>
“可癆癥會傳染,咱們?nèi)杖找惶?,怎么不見有事??/p>
“我聽說……是撞邪了?!?/p>
“噓——佛門凈地,哪來的邪?”
“你沒聞見他身上那股味兒?香得膩人,不像檀香,倒像……”
話說到這里就停了,說話的人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湛然偶爾聽見只言片語,心里像針扎似的疼,可一到夜里,玉竹來了,帶著竹露酒,帶著溫言軟語,那些疼就又忘了。
八月中,月圓之夜。
玉竹來得比平日遲些。子時過半,她才推窗進(jìn)來,身上竹香濃得化不開,像在竹林里浸了三天三夜。今夜她格外嫵媚,綠裙換成了淺碧,發(fā)間那支竹節(jié)玉簪換成了竹葉形的銀簪,簪頭嵌著米粒大的珍珠,在燭光里瑩瑩發(fā)亮。
“郎君久等了。”她笑吟吟地走過來,手里照例提著那壺竹露酒。
湛然接過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入喉,卻覺得比往日更烈,燒得他眼前發(fā)花。他晃了晃腦袋,看見玉竹坐到銅鏡前,解開發(fā)簪,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著長發(fā)。
燭火跳動著,將她梳頭的影子投在墻壁上。一下,又一下,動作輕柔而緩慢。湛然看著看著,眼皮越來越沉,意識漸漸模糊?;秀遍g,他覺得那面銅鏡有些不對——
鏡子里映出的,不是玉竹的臉。
而是一叢竹子。
青翠的竹竿,茂密的竹葉,在鏡中輕輕搖曳。梳頭的動作變成了竹枝在風(fēng)中搖擺,長發(fā)變成了垂落的竹葉,那支銀簪……變成了一截新生的竹枝,枝頭還帶著嫩黃的筍衣。
湛然猛地睜大眼。
“你看!”他指著鏡子,聲音嘶啞,“那……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