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昌知府閱罷清平知縣崔君的復(fù)審意見,眉峰緊鎖,陷入沉思。崔君所言,看似持重謹(jǐn)慎,實則多為主觀臆測,并未提出任何推翻原判的新證據(jù),反而因侯秀才之死而先入為主,懷疑胡秋潮審案有誤。知府深知胡秋潮之能,其斷案素以嚴(yán)謹(jǐn)周密著稱,豈會輕易被一無賴之反復(fù)供詞所迷惑?
然事涉一條人命,且是秀才功名之人,不可不慎。思忖再三,知府決定暫不表態(tài),而是連夜行文,將胡秋潮調(diào)至府衙問話,欲親自聽取這位當(dāng)事縣令的見解。
胡秋潮接到調(diào)令,心知必是因侯桂芳自盡一事,案件再生波瀾。他對此早有預(yù)料,亦對自己的審斷充滿信心。他即刻整理好此案全部卷宗、證物及查訪記錄,快馬趕赴東昌府。
府衙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知府屏退左右,只留胡秋潮一人問話。
“胡縣令,”知府面色凝重,開門見山,“侯家一案,你初審判決,如今鬧出秀才侯桂芳自盡之事,其老母哭訴至府衙,聲稱有冤。清平崔知縣復(fù)審后,亦覺疑點頗多,以為侯倉乃無賴,其言不足盡信,通奸之事或非空穴來風(fēng)。你對此,有何看法?可能確保你當(dāng)日之判,毫無紕漏?”
胡秋潮從容不迫,躬身施禮道:“回稟府尊大人。下官對此案之判,絕非草率魯莽。每一環(huán)節(jié),皆有證物、證言相互印證,形成閉環(huán)。下官愿以項上人頭擔(dān)保,絕無差錯!”
“哦?”知府挑眉,“然則侯秀才之死,你又作何解釋?若非覺冤屈深重,何至于懸梁自盡?”
胡秋潮慨然道:“府尊明鑒。侯秀才之死,下官聞之亦感痛心。然其死因,未必如侯家老母所言,乃因冤屈難申。依下官淺見,其死或因三故:一者,其一生重名節(jié),家教甚嚴(yán),如今長子長媳做出如此卑劣誣陷之事,丑聞?wù)颜茫溆X顏面盡失,無地自容,此乃羞愧而亡;二者,長子行為不端,陷身囹圄,其恨鐵不成鋼,心痛失望,此乃氣憤而亡;三者,或許亦有其自身察家不嚴(yán)、教子無方之悔恨。凡此種種,皆可致其走向絕路。豈能因其自盡,便反推案情有誤?此乃倒果為因之論。如今侯寶中夫婦見其父死于非命,自以為得了憑仗,正好借此挾制官長,煽動老母鬧事,以期翻案脫罪,其心更為可誅!”
知府聞言,微微頷首,覺得胡秋潮分析不無道理,又問:“那崔知縣所言,侯倉乃無賴,供詞反復(fù),不足為信,你又如何看?”
胡秋潮正色道:“府尊,侯倉確系無賴,此點下官從未否認(rèn)。然正因其乃無賴,貪圖小利,毫無節(jié)操,故侯寶中方可輕易以二兩銀子收買其誣陷他人。亦正因其乃無賴,并非硬漢,故而在公堂威嚴(yán)之下,刑罰恐嚇之前,方能輕易吐露實情,交出贓銀。此乃其本性使然,恰恰反證其最初誣陷之詞為假,后來招供之詞為真!若其真是與曹氏通奸之奸夫,犯下如此大罪,豈會輕易翻供?豈會不懼反坐之重罪?其嬉笑自如,正因深知自己并非真奸夫,心中有底耳!此乃人情之理,洞若觀火,絕非崔知縣所慮那般簡單?!?/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下官斷案,非僅聽供詞,更重物證、旁證與情理推演。銀錢、查訪記錄、鄰里證言,乃至侯寶中夫婦最終之認(rèn)罪畫押,皆環(huán)環(huán)相扣,豈是一個無賴之反復(fù)所能輕易動搖?侯老太君年邁昏聵,雙目失明,耳不聰慧,其所聞不過家人片面之詞,其狀詞豈可做為翻案之依據(jù)?”
知府聽罷,沉吟良久。胡秋潮邏輯清晰,辯駁有力,使其心中天平再次傾斜。但他仍需更確鑿的把握,便道:“你之所言,亦有理。然本案至今,仍有一點關(guān)鍵未破:侯寶中夫婦咬定未行賄賂,侯倉之銀來歷不明。若能徹底坐實行賄之實,則一切疑云可散。你對此,可有良策?”
胡秋潮目光炯炯:“府尊若欲徹查,下官有三點情理之大疑,可供府尊審案時參詳。若此三點得解,則真相自明!”
“哦?哪三點疑點?”知府身體微微前傾,露出感興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