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陳文便起身了。張氏早已準(zhǔn)備好,親自伺候丈夫梳洗,用過早飯。老仆陳福已雇好一輛馬車,等在客棧門外。
“相公,一切小心?!彼椭灵T口,張氏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一句叮囑,眼中滿是不舍與期望。
陳文重重點(diǎn)頭,目光堅定:“娘子安心,在客棧等我好消息?!闭f罷,便與陳福登車,往貢院旁的驛館而去。
送走丈夫,張氏回到房中,卻再無睡意。她的心,一半隨著丈夫飛向了那戒備森嚴(yán)、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yùn)的貢院號舍,另一半,則飛向了城西云霧深處的天竺山。
她坐在妝臺前,對秋云道:“秋云,今日為我梳個鄭重些的發(fā)髻。后日要去拜菩薩,需得顯出十二分的誠意才好?!?/p>
秋云笑著應(yīng)道:“是,夫人。夫人天生麗質(zhì),稍稍打扮,便是觀音娘娘座下的龍女一般,菩薩見了,也定會心生歡喜,成全您的心愿。”
主仆二人說著,便精心打扮起來。張氏選了一身簇新的湖藍(lán)色杭羅褙子,衣襟和袖口用銀線繡著纏枝蓮紋,下系一條月白色百褶羅裙。又從妝匣中取出陪嫁來的赤金點(diǎn)翠步搖、珍珠頭面,一一簪戴妥當(dāng)。對鏡自照,只見鏡中人云鬢花顏,珠圍翠繞,果然十分明艷照人。她自覺這盛裝足以表達(dá)對神佛的敬畏與祈求的懇切,心中稍稍安定。
一日無話。到了第二日,便是張氏預(yù)定前往上天竺寺的日子。她一早起來,焚香凈手,心境愈發(fā)虔誠。
用過早膳,張氏便吩咐道:“陳福,你去柜上問問,雇兩乘穩(wěn)妥些的轎子來。秋云,你帶上準(zhǔn)備好的香燭紙馬和供品?!?/p>
“是,夫人?!标惛?yīng)聲而去。不多時,便來回稟:“夫人,轎子已雇好了,就在客棧門外候著?!?/p>
張氏頷首,戴上帷帽,在秋云的攙扶下下了樓。客棧門外果然停著兩頂青布小轎,四個轎夫垂手立在旁邊。陳福上前與為首的轎夫說了句“上天竺山門”,又額外塞了一把銅錢,低聲道:“腳下穩(wěn)當(dāng)些,我家夫人重重有賞。”
轎夫接過錢,臉上堆起笑:“您老放心,咱們常走這條路,保管又平又穩(wěn)?!?/p>
張氏上了前一乘轎,秋云上了后一乘。陳福則跟在轎后步行。轎夫起轎,吆喝一聲,轎子便顫悠悠地向著城西而行。
穿過繁華市街,漸漸接近西湖,行人游客多了起來。張氏雖戴著帷帽,但那華美的衣飾和窈窕的身姿,仍引得路人紛紛側(cè)目,竊竊私語,贊嘆這是誰家的夫人,竟如此美貌氣派。
轎子沿著湖濱道路前行,但見碧波千頃,畫舫如織,遠(yuǎn)山含翠,雷峰塔影倒映水中,果然是人間天堂的景致。然而張氏一心記掛著拜佛求子,并無心欣賞這湖光山色。
行了約莫一個時辰,轎子開始上山。道路漸陡,林木漸深,耳邊的市井喧囂被鳥鳴松濤取代。秋云所乘的轎子行在前面,因轎夫腳力不一,漸漸與張氏的轎子拉開了些距離。
正當(dāng)張氏在心中反復(fù)默誦著祈求菩薩的祝文時,忽覺身下轎子猛地一歪,隨即聽到“咔嚓”一聲脆響,整個轎身劇烈傾斜,“砰”地一聲頓在了地上,險些將她摔了出來!
“哎呦!”張氏驚呼一聲,花容失色,緊緊抓住轎窗才穩(wěn)住身形。
轎子停了。外面的轎夫嚷嚷起來。
“怎么回事?怎地如此不當(dāng)心!”是陳福趕上前來的呵斥聲。
只聽一個轎夫懊喪道:“晦氣!真是晦氣!這轎桿怎地就斷了!”
另一個轎夫立刻反駁:“分明是你昨日偷懶未曾仔細(xì)檢查!如今驚擾了太太,看你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