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歸家,張覃幾乎是躡手躡腳,如同一個真正的竊賊。那錠十兩的銀元寶,此刻揣在懷里,卻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慌意亂,又像一塊千年寒冰,凍得他四肢發(fā)冷。上面或許沾著的微弱血腥氣,在他臆想中不斷放大,纏繞在他的鼻尖,揮之不去。
他不敢點燈,摸黑回到自己房中,將那銀子反復(fù)擦拭后,藏在了床鋪最底下的褥子角落里。躺在黑暗中,他心跳如鼓,耳畔反復(fù)回響著何英臨死前的哀鳴、永德和尚冷酷的話語、以及匕首刺入身體時那令人牙酸的悶響??謶趾拓?fù)罪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用被子蒙住頭,身體微微發(fā)抖,不斷告訴自己:“與我無關(guān)……不是我殺的……我得了銀子,躲過一劫,是運氣……是運氣……”
他就這樣在極度的精神疲憊和恐懼中昏昏睡去,睡夢中盡是血光與追殺。
翌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屋內(nèi),驅(qū)散了夜的陰霾,似乎也稍稍驅(qū)散了張覃心頭的恐懼。他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慌忙伸手去摸褥子底下的銀子。硬硬的、涼涼的觸感還在,他長長吁了一口氣,一種真實的僥幸和喜悅這才慢慢取代了昨夜的不安。
“是真的,不是夢?!彼哉Z,將銀子掏出來,在晨光下反復(fù)觀看,那點殘余的不安漸漸被銀錢的光澤所掩蓋?!笆畠摄y子……夠去醉仙樓好好吃幾頓酒了,還能添置一身新綢衫……”他開始盤算如何花銷,試圖用對未來的美好想象來沖淡昨日的恐怖記憶。
日上三竿,他強作鎮(zhèn)定地走出房門,與父母一同用了早飯。席間父母似乎并未察覺他有何異常,只是母親嘀咕了一句“覃兒臉色似乎不大好,可是昨夜沒睡安穩(wěn)?”張覃心中一跳,連忙敷衍過去,只說讀書累了。
飯后,他鬼使神差地踱步出了門?;蛟S是內(nèi)心潛意識的驅(qū)使,他想去看看,那荒僻的小院今日是何光景?是否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街上的人們又在議論些什么?
兗州府的市集依舊熱鬧喧囂,販夫走卒的叫賣聲、車馬聲、討價還價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這與昨夜那死寂、血腥的場景恍如隔世。張覃混在人群中,看似閑逛,耳朵卻像獵犬一樣豎起,捕捉著任何可能與昨夜相關(guān)的只言片語。
果然,沒走多遠(yuǎn),便見前方縣衙門口的告示欄前,圍攏著一大群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氣氛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出大事了!”一個瘦高個男子壓低聲音對同伴說?!翱刹皇锹?!聽說死得可慘了!”另一個矮胖男子接口道,臉上帶著既恐懼又興奮的神色。“真是造孽啊……何娘子平日里雖然招些閑話,但也不至于……”一個老婦人搖頭嘆息?!奥犝f是一刀斃命!血流了滿地!不知是哪個天殺的下這等毒手!”“衙門里的仵作都去了,哎呦,那場面……”
零碎的議論聲像一根根針,刺入張覃的耳中。他的心猛地揪緊了,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人群擠去。越是靠近,聽得越是真切,人們談?wù)摰?,正是寡婦何英的死訊!
他擠到前面,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張剛剛貼出不久、墨跡猶新的官府海捕文書(懸賞告示)。告示寫得明白:
“兗州府正堂諭:查本府城東外獨戶民婦何英,于昨夜慘遭殺害,身負(fù)刀傷,情形極慘。本縣忝為民牧,憤慨殊深?,F(xiàn)曉諭闔城軍民人等,如有知悉此案線索、目睹可疑人事、或能提供兇犯蹤跡者,速來衙門稟報。一經(jīng)查實,助擒真兇者,賞銀二十兩;提供緊要線索因而破案者,賞銀十兩至二十兩不等。望各方踴躍舉告,以期早日緝拿兇徒,慰藉亡魂,肅清地方。切勿觀望自誤!”
“二十兩!”這兩個字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間攫住了張覃的全部心神!
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方才因為聽到人們議論命案而再生出的恐懼和不安,在這一刻,被“二十兩”這個數(shù)字帶來的巨大沖擊力撞得粉碎!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賞銀二十兩”那幾個字,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起來,手心也開始冒汗。周圍人群的議論聲仿佛瞬間遠(yuǎn)去,變得模糊不清,他的整個世界里,只剩下那張黃紙黑字的告示,和那閃閃發(fā)光的“二十兩”!
“二……十兩?”他內(nèi)心瘋狂地重復(fù)著這個數(shù)字,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錠硌人的銀子。永德和尚只給了十兩封口費!而官府,懸賞二十兩!整整多出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