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府的廚房設在宅院東側(cè),獨成一院,與主宅有廊道相連。院內(nèi)兩口大井,水質(zhì)清冽,專供烹任之用。朝東五間大屋,分別是主食房、副食房、點心房、宰殺房和庫房。其中宰殺房最為特別,墻上掛滿各式刀具,梁下垂著鐵鉤,地下砌著石槽,直通院外陰溝。
王三的領(lǐng)地便在這宰殺房中。
天尚未明,王三已起身。他凈手焚香,對著東南方拜了三拜——這是他從蘇州帶來的習慣,祈禱一日平安。然后才點亮燈燭,開始準備一天的活計。
今日要宰二十只鱉,是懷將軍宴客所需。
小廝抬進幾個鱉籠,里面青鱉攢動,最大的足有盆口大小,伸頸咬嚙,發(fā)出“咯咯”聲響。
“師傅,今日的鱉格外兇猛哩?!毙P縮手不敢近前。
王三不語,只凝視籠中之鱉。但見一只特別碩大的,正昂首瞪視他,目光森冷,竟似有幾分人性。王三心中一悸,莫名想起昨夜夢境:無數(shù)鱉爬滿臥榻,壓得他喘不過氣,最后那只領(lǐng)頭的,便是這般眼神。
“師傅?”小廝見他發(fā)愣,又喚一聲。
王三回神,暗罵自己胡思亂想,隨即吩咐:“取最大的那只來?!?/p>
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鐵鉗夾住大鱉,放到石案上。王三左手戴上皮套,穩(wěn)穩(wěn)按住鱉背。那鱉四爪亂劃,頸項伸縮,口中嘶嘶作響。
“鱉之構(gòu)造,與人迥異?!蓖跞鋈婚_口,似是教導小廝,又似自言自語,“頸下有主動脈,一刀斷之,血盡而亡,肉不留腥?!?/p>
話音未落,刀光閃動。薄刃小刀精準地切入鱉頸,血如泉涌,流入下方銅盆。那鱉身劇烈扭動,但王三手法老道,牢牢制住,直至血流殆盡。
小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來了三個月,每次見師傅宰鱉,仍覺驚心動魄。
“師傅這手藝,臨安城里找不出第二個?!?/p>
王三臉上不見得色,只淡淡說道:“熟能生巧罷了。我在蘇州時,每日要宰五十只鱉。”說著已將死鱉放入沸水中稍燙,隨即取出,熟練地剝?nèi)ネ馄?,分離背甲腹甲,取出內(nèi)臟,將肉分門別類放好。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不過半盞茶工夫。案上整整齊齊擺著裙邊、四足、肉塊,連血液也收集妥當,不留半點污穢。
“知道為何要活宰放血嗎?”王三問小廝。
小廝搖頭。
“鱉血燥熱,久留體內(nèi)則肉味變酸。活宰放血,肉色潔白,口感細膩。”王三邊說邊取第二只鱉,“再者,死鱉之血凝滯體內(nèi),食之有害。”
小廝似懂非懂地點頭。
王三不再多言,專心宰鱉。他手法極快,不到一個時辰,二十只鱉已處理完畢。身上白衣竟無一滴血污,雙手洗凈后,更看不出是剛宰殺過生靈的。
“將鱉肉分送各廚。裙邊送燉廚,四足送炒廚,血送羹廚,內(nèi)臟棄之。”王三吩咐完畢,解下圍裙,欲回房稍歇。
恰在此時,管家引著一人進來。
“王師傅,這位是周大人府上的廚子,特來學藝?!?/p>
王三皺眉。懷將軍近來好炫耀他的廚藝,常允旁人派廚子來學習,這已是本月第三個。
來人四十上下年紀,滿臉堆笑,拱手道:“久仰王師傅大名,特來請教宰鱉之法?!?/p>
王三本欲推辭,但想起懷將軍吩咐,只得應允。
“看好了?!蓖跞P再取一只活鱉,“宰鱉之要,首在快準。刀要利,手要穩(wěn),心要靜。”
他邊說邊演示,刀光一閃,鱉血涌出。
那廚子看得臉色發(fā)白,強笑道:“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般活宰,鱉豈不痛苦?”
王三手中一頓,隨即恢復如常:“速死則痛短。若用鈍刀,反增其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