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家和人興百福至,兒孫繞堂樂熙熙。誰知暗流波下涌,一念慈心伏禍機。
話說大清雍正年間,湖廣歸州地界,有一戶姓樊的人家,乃是當?shù)赜忻母粦簟<抑鞣?,人稱樊員外,年屆花甲,為人仁厚誠信,持家有道。其妻王氏,性情溫婉,與樊員外相敬如賓,感情甚篤。老兩口膝下有二子一女:長子名樊宏,娶妻郭氏,生有一子名玉天,一女名玉英;次子名樊垣,娶妻張氏,生有二子,長子名玉杰,幼子名玉寶;女兒樊瑩,早年嫁與鄰縣一秀才,如今那秀才高中進士,外放為官,光耀門楣,此是后話,暫且不表。
樊家不僅是詩禮傳家,更是經(jīng)商有術。在歸州城內(nèi),開著好幾間旺鋪,有綢緞莊、藥材行、雜貨鋪等;于城外鄉(xiāng)間,又有良田數(shù)十頃,佃戶百余家。真?zhèn)€是家資巨萬,米爛陳倉,騾馬成群,仆婢如云。這般豪富,在歸州地界上,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了。
樊員外治家,向來秉持“公平”二字,對兩個兒子雖寄予厚望,卻從不偏袒。長子樊宏,性格敦厚,稍顯懦弱,但行事穩(wěn)重;次子樊垣,機敏靈活,略顯急躁,卻善于交際。兄弟二人自幼一同進學,一同習商,感情頗深。樊員外亦早早讓二人參與家中生意,悉心教導,指望他們?nèi)蘸竽芡膮f(xié)力,光大門楣。
唯有一事,略讓樊員外憂心。那長媳郭氏與次媳張氏,皆是精明能干之人,卻也都有些心高氣傲,私底下常有些較勁的意思。郭氏父兄亦是經(jīng)商之人,家道殷實,她自詡出身不差,又是長房長媳,將來這主持中饋之位非她莫屬;張氏娘家則是經(jīng)營藥材生意,與樊家業(yè)務往來密切,她自持娘家有功于樊家,又為樊家連添兩孫,覺著功勞不小,不肯輕易屈于人下。妯娌二人表面和氣,暗地里卻常為些針頭線腦、家長里短的小事別苗頭。樊員外與王氏看在眼里,雖時常勸導,但深知清官難斷家務事,只盼日久年深,二人能自悟和睦之要。
這年秋深,霜風漸起,王氏忽染重疾,一病不起。樊員外心急如焚,延請名醫(yī),廣求良藥,親自侍奉湯藥,日夜不離榻前。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數(shù)月精心調(diào)治,王氏終于轉危為安,日漸康復。那郎中診治完畢后,特特叮囑樊員外:“老夫人此番大病,元氣大傷,務必清心靜養(yǎng),萬萬不可再勞神操心,乃至情緒激動,否則恐有反復,那時便神仙難救了?!?/p>
樊員外對發(fā)妻情深義重,將此言牢牢刻在心中。他思忖再三,眼見家業(yè)雖大,但諸事已上軌道,兩個兒子亦能獨當一面,便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日晚間,他將樊宏、樊垣并管家杜敬喚至書房。
杜敬此人,年約四十,其父早年便是樊員外的忠仆,曾為救樊員外而殞命。樊員外感念其恩,對杜敬視若子侄,極為信任,提拔他做了樊府總管,一應外事采買、銀錢賬目、仆役管理等皆經(jīng)其手,可謂是樊家最得力的臂助。杜敬平日行事倒也謹慎周到,頗得上下人心。
樊員外對三人言道:“夫人病體需靜養(yǎng),城內(nèi)宅院人來人往,難免嘈雜。我意已決,即日便與夫人搬至城外西宅居住,那里清靜,利于休養(yǎng)。家中一應生意事務,皆交由宏兒、垣兒你們兄弟二人共同打理,遇事多商議,若有難決之處,可來問我,亦可多請教杜管家。杜敬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辦事老成,要多多輔佐兩位少爺?!?/p>
樊宏、樊垣聞言,忙躬身應道:“請父親放心,孩兒定當盡心竭力,不負父親所托?!倍啪匆嘹s緊表態(tài):“老爺放心,杜敬必當竭盡所能,輔佐二位少爺,不敢有絲毫懈怠?!?/p>
樊員外點點頭,又道:“家中內(nèi)務,暫由……嗯,依舊由你們母親身邊的老嬤嬤們掌管日常,重大事項,仍需報與我知。至于你們二人房中……”他目光掃過兩個兒子,略一沉吟,“各房事務,各房自理,無事不得去西宅攪擾你們母親靜養(yǎng)。切記,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萬不可因些許小事,生了嫌隙,敗了我樊家累世的和氣?!?/p>
兄弟二人連聲稱是。次日,樊員外便只帶了一房貼身伺候的老仆并一個小丫鬟,陪著王氏,輕車簡從,往那清靜的西宅去了。
自此,樊員外外似放權,實則心仍系于家中。樊宏、樊垣兄弟二人初掌大權,倒也兢兢業(yè)業(yè),相互商量,將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杜敬更是忙前忙后,事無巨細,皆處理得妥帖周到,不時向兩位少爺建言獻策,頗得倚重。
然而,樊員外這移居靜養(yǎng)之舉,卻如同挪開了鎮(zhèn)宅的巨石。府中那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開始悄然涌動。尤其是郭氏與張氏,眼見公婆遠離,丈夫掌權,那暗中比較、爭奪之心,便如春日野草,悄然滋生。郭氏覺著丈夫既暫代家主,自己便天然高了一頭;張氏則不服氣,認為兄長不過是暫代,將來誰掌家還未必,自己夫君亦不差什么。
一場風波,已在醞釀之中。這正是:高堂遠避求清靜,樹靜風催浪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