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凝成實質(zhì),混雜著朽木與某種難以名狀的腐敗氣味,沉甸甸地壓迫著每個人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潮濕的、死去已久的物質(zhì),喉頭陣陣發(fā)緊,泛起惡心。
墓道狹窄而低矮,須得彎腰弓背才能勉強前行。壁上泥土濕潤冰冷,偶爾蹭到裸露的皮膚,留下黏膩滑涼的觸感,如同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舔舐過。唯一的光源是插在泥壁裂縫里的兩支牛油燭,粗劣的燭身淌下渾濁的淚,火苗被不知從何處滲來的陰風(fēng)撕扯、玩弄,瘋狂地搖曳跳動,將黑暗撕開又迅速縫合,光影變幻不定。
三條被扭曲拉長的人影,隨著燭火的晃動,在刻滿纏枝蓮紋的墓墻上癲狂地舞動,時而糾纏,時而分離,像是三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鬼魅傀儡,森然可怖。
“操他娘的,這鬼地方……”王五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生銹的鐵皮,帶著無法掩飾的顫音。他縮了縮脖子,仿佛那無處不在的陰風(fēng)已經(jīng)鉆進了他的后衣領(lǐng),正用冰冷的手指撫摸他的脊椎?!叭纾@味兒……嗆得人腦仁疼。還有這墻上的畫,邪門得很,盯久了,眼暈。”
走在前面的趙三沒有立刻回應(yīng)。他身形精悍,動作沉穩(wěn),即使在這令人窒息的逼仄環(huán)境中,每一步都踩得極為謹慎。他伸出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掌,指尖輕輕劃過墓壁。那些纏枝蓮紋并非普通雕刻,線條深峻奇詭,花瓣繁復(fù)層疊,卻在燭光下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妖異,看久了,仿佛那些花紋都在緩慢地蠕動、纏繞,要將人的視線乃至魂魄都吸攝進去。
“少廢話,留神腳下。”趙三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被壓抑的環(huán)境吸走了大半,顯得有些模糊。“前朝的大墓,有點年頭了,死氣沉,正常。怕就滾回去?!?/p>
最后一句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王五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言,只是眼神依舊惶恐地四處瞟動,尤其是身后那片無盡的、仿佛有生命般蠕動著的黑暗,總覺得那里面藏著什么東西,正無聲地窺伺著他們。
“回去?三哥說笑了!”跟在最后的李老六嘎嘎笑了起來,嗓音粗嘎難聽,像夜梟的啼叫,在這死寂的墓道里撞出令人心悸的回音?!奥劦?jīng)]?這味兒,越往里走越正!底下指定有好家伙!夠咱們兄弟快活好幾年的!”
李老六體型魁梧,性子急躁貪婪,此刻眼珠子幾乎要釘在墓道深處,被跳躍的燭火映得灼灼發(fā)亮,里面燃燒著毫不掩飾的、幾乎要溢出來的貪欲。他使勁吸了吸鼻子,似乎那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在他聞來竟是甘美無比。
趙三皺了皺眉,對李老六的大嗓門極為不滿,但并未再出聲呵斥。他的全部心神,都已集中在感知周遭環(huán)境上。盜墓掘墳十幾年,下過的坑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對古墓的氣息早已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體。但這座墓,不一樣。
太靜了。
不是沒有聲音的死寂,而是一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靜。風(fēng)聲、燭火噼啪聲、他們的呼吸和腳步聲,似乎都被某種東西貪婪地吞噬了,傳不遠,也留不下痕跡。而且,越往里深入,那股子陰寒就越重,不是單純的低溫,而是一種能滲進骨頭縫、凍結(jié)血液的森然寒意。
他瞇起眼,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前方黑暗的甬道。牛油燭的光線竭力向前延伸,卻像被無形的黑幕阻擋,只能照亮有限的一段路。黑暗在光暈之外濃郁得化不開,仿佛有生命的實體。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趙三猛地停下腳步,抬起一只手臂,阻止了身后兩人的前進。
“怎么了,三哥?”王五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手里的撬棍下意識地握緊。
趙三沒有回頭,只是死死地盯著前方黑暗的某處。燭光在那里似乎被扭曲了一下,像一個模糊的漣漪蕩開。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
除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身后兩人粗重的呼吸,似乎什么都沒有。
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驟然強烈了數(shù)倍!冰冷的目光,粘稠、惡毒,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細細地刮過他們的皮膚。
王五和李老六也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渾身不自在起來,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咕……唧……”
一聲極其輕微、若有若無的怪響,仿佛是什么濕滑的東西在泥壁上輕輕摩擦了一下,又像是某種粘液滴落的聲音,從前方黑暗深處極快地閃過。
“什……什么聲音?”王五頭皮瞬間炸開,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李老六也是動作一僵,臉上的貪婪稍褪,換上了一絲驚疑不定,握緊了手中的家伙。
趙三眼神銳利如刀,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把磨得锃亮的短柄探鏟,肌肉繃緊,做出了防御的姿態(tài)。他保持著絕對的靜止,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試圖捕捉那聲音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