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自門縫中洶涌而出的氣息,冰冷、甜膩、陳腐,如同實體般撞在三人臉上。李老六猛地抽動鼻子,貪婪地深吸一口,那混合著奇異冷香與百年尸氣的味道,在他嗅來竟是如此甘美醉人,仿佛陳年佳釀,令他渾身毛孔都舒張開來,眼中貪婪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
“香!真他娘的香!”李老六咧開嘴,露出被煙草熏得發(fā)黃的牙齒,臉上橫肉因興奮而抖動,“死了幾百年還能這么香,里頭躺著的絕逼是個頂尖兒的貨色!貴妃!肯定是貴妃!說不定是皇后娘娘!”
他幾乎要手舞足蹈,搓著粗糙的雙掌,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目光死死黏在那道漆黑的縫隙上,仿佛已經(jīng)穿透了黑暗,看到了里面堆積如山的金玉明器,看到了自己后半生揮金如土的逍遙日子。那強烈的貪欲,像毒液一樣在他血管里奔流,幾乎壓過了人類面對古墓時應(yīng)有的最后一絲敬畏。
王五卻被這股氣息沖得一陣頭暈?zāi)垦?,胃里翻江倒海。那冷香初聞清冽,但深處卻裹挾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屬于墳?zāi)棺钌钐幍乃兰排c腐敗,鉆進鼻腔,直沖天靈蓋,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喉嚨上下滾動,強忍著干嘔的沖動。
“六哥……這,這香味有點邪門……”王五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手里的燭臺也跟著晃動,光影亂顫,將他驚惶的臉切割得支離破碎,“聞著心里頭發(fā)毛……跟以前下的坑,都不一樣。”
“放你娘的屁!”李老六扭頭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幾乎濺到王五臉上,“沒出息的東西!這是貴人氣!金貴人才有的香氣!懂個卵!這說明里頭的好東西沒壞!沒被耗子啃了!咱們撞上大運了!”
他不再理會嚇得夠嗆的王五,轉(zhuǎn)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趙三,急切地催促:“三哥!還等啥?門閂都開了!趕緊推開進去??!媽的,老子心尖兒都癢癢了!”
趙三卻像一尊石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臉色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異常凝重,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那雙見過無數(shù)陰邪物事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疑慮。他比李老六聞得更仔細(xì),也更心驚。
這冷香,絕非尋常。它太“活”了,活得不合常理。一座密封數(shù)百年的墓穴,即便有最頂級的防腐措施,也絕無可能散發(fā)出如此清晰、甚至帶著一絲蠱惑意味的香氣。這香,更像是一種……標(biāo)記,或者說是誘餌。而且,香氣中那絲極淡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腐敗底味,讓他后頸的寒毛根根倒豎。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這香氣的掩蓋下,悄然腐爛,又或者,正在蘇醒。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扇巨大的玄黑石門。門上那些繁復(fù)到極致的陰線雕刻,瑞獸仙鶴、祥云繚繞,本應(yīng)一派祥和,此刻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下,卻顯得無比詭異。仙鶴細(xì)長的脖頸扭曲成怪異的角度,眼珠空洞地盯著不速之客;瑞獸的獠牙尖利,隱在祥云之中,仿佛下一刻就會撲出噬人。那兩個蒲牢鋪首,口銜銹環(huán),猙獰怒目,更像是地獄的守衛(wèi),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然死氣。
十幾年刀頭舔血、墳塋里刨食的經(jīng)驗,如同沉重的警鐘,在他腦海里瘋狂敲響。這座墓,從踏入墓道開始,就處處透著不對勁。過于寂靜的甬道、壁上邪異的紋飾、那一聲詭異的怪響、還有這扇嚴(yán)密卻透出異香的金屬門……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結(jié)論——此墓大兇!
“三哥!”李老六見趙三遲遲不動,急躁得幾乎要跳腳,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在狹小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你倒是放個屁啊!千辛萬苦找到這兒,臨門一腳了,慫了?!”
王五也怯怯地看著趙三,他希望聽到三哥說“撤”,但又隱隱害怕真的放棄,這種矛盾折磨得他幾乎崩潰。
趙三緩緩?fù)鲁鲆豢跐釟?,那氣息在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團白霧,很快消散。他壓下心頭那如同毒蛇般盤旋的不安,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慌什么?急著進去投胎嗎?”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李老六:“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住氣。這門后要是藏著流沙、伏弩、毒煙,你第一個變刺猬、變干尸!”
李老六被趙三的眼神和話語噎了一下,氣勢稍餒,但臉上的焦躁和不甘依舊明顯,嘟囔道:“媽的,能有什么機關(guān)……幾百年前的老玩意兒了,早爛透了……”
趙三不再理他。理智和經(jīng)驗告訴他應(yīng)該立刻撤退,這座墓給他的感覺危險到了極點。但……深處那可能存在的、價值連城的冥器,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屬于盜墓者的瘋狂好奇心,像一只無形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腳踝。
他蹲下身,再次從那個油光發(fā)亮的皮袋里取出幾件特制的工具。除了之前的精鋼探針和裹布小錘,還有一柄小巧卻鋒利的銅刀,一截中空的竹筒,甚至還有一包用油紙仔細(xì)包著的生石灰。
“老規(guī)矩,我探路?!壁w三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但眼神深處的警惕絲毫未減,“你倆退后些,舉好燭臺,照亮點。王五,盯著后面,有什么動靜立刻喊?!?/p>
命令下達,李老六雖不情愿,也只能和王五一起向后稍稍退開半步,舉高了手中的燭臺。兩支牛油燭的火苗依舊被陰風(fēng)拉扯得忽明忽暗,將趙三蹲伏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石門和墓壁上,扭曲變形,如同正在舉行某種邪惡儀式的鬼魅。
墓道里再次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趙三極其輕微的動作聲,以及三人壓抑的呼吸。
趙三先是湊近那道狹窄的門縫,并沒有立刻向內(nèi)窺視,而是將那一小截中空的竹筒小心翼翼地從門縫中緩緩探入寸許。他閉上眼睛,將耳朵緊緊貼在竹筒另一端,屏息凝神,仔細(xì)傾聽著門另一側(cè)的動靜。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李老六緊張地舔著干裂的嘴唇,王五則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足足聽了一盞茶的時間,趙三才緩緩睜開眼,眉頭依舊緊鎖。門后,死寂無聲。并非普通的安靜,而是一種……絕對的、虛無般的死寂,仿佛那后面不是墓室,而是一片沒有任何存在的虛空。這種寂靜,比聽到任何聲音都更讓人心悸。
他抽出竹筒,又從油紙包里捏起一小撮生石灰,用銅刀小心翼翼地將其從門縫頂端緩緩撒入。細(xì)密的白色粉末飄落進去,在燭光下像一縷微弱的煙塵。趙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粉末的軌跡。
沒有觸發(fā)任何機括轉(zhuǎn)動聲,沒有弩箭破空聲,石灰粉靜靜地飄落,消失在門后的黑暗里,似乎只是落到了普通的地面上。
初步排除了門口附近的觸發(fā)機關(guān)和毒煙(石灰遇某些毒物會變色),但趙三的心并未放下。他拿起那根細(xì)若發(fā)絲的精鋼探針,再次沿著門縫,開始更加細(xì)致、更加緩慢地探查。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指尖通過探針傳遞來極其細(xì)微的觸感——冰冷、光滑的金屬門框,以及其間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