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出門縫,重新回到更加黑暗的墓道,他絲毫不敢停留,憑借著來時的模糊記憶和那幾乎已經(jīng)聞不到、但卻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異香指引,連滾爬爬地向著盜洞的方向亡命狂奔。
墓道似乎變得比來時更加漫長,更加曲折。兩側(cè)墻壁上的邪異紋路在絕對的黑暗中,仿佛化為了實質(zhì)的觸須,試圖纏繞他。那窸窸窣窣的蠕動聲更加清晰,仿佛有無數(shù)東西正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緊追不舍。
他甚至能聽到極其輕微的、像是女人赤腳踩在冰冷石面上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滾開!滾開?。 彼偪竦厮缓鹬?,揮動著雙臂,試圖驅(qū)趕那根本不存在的追逐者,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
終于,那個盜洞的入口如同救命的曙光(盡管它通向的依舊是黑夜),出現(xiàn)在前方。
他幾乎是撲過去的,一頭扎進(jìn)那狹窄潮濕的通道,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向上攀爬!泥土和碎石被他瘋狂的動作帶得簌簌落下,但他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有向上!向上!離開這地獄!
當(dāng)他終于如同瀕死的溺水者般,從盜洞口掙扎著爬回地面時,外面依舊是狂風(fēng)呼嘯、暴雨傾盆的黑夜。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泥漿,瞬間將他澆透,刺骨的寒意讓他劇烈地顫抖起來。但他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脫離絕境的虛脫感。他癱倒在泥濘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這雖然冰冷卻屬于陽間的空氣,仿佛剛剛從最深的海底掙扎上岸。
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持續(xù)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隨即,那巨大的、幾乎要將他靈魂壓碎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涌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他猛地翻身,手忙腳亂地、幾乎是本能地開始將散落在旁邊的樹枝和泥土往盜洞口扒拉,試圖將其重新掩蓋起來。他的動作慌亂而毫無章法,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堵住它!堵住那個出口!不能讓里面的東西出來!
草草掩蓋了幾下,他甚至不敢多看那黑黢黢的洞口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有東西從里面伸出手將他拖回去。他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如同驚弓之鳥,跌跌撞撞地向著山下破屋的方向亡命奔逃。
風(fēng)雨撲打在他的臉上,山林在黑暗中瘋狂搖擺,如同無數(shù)張牙舞爪的鬼影。但他卻覺得,這外面的黑暗,遠(yuǎn)比墓穴中的黑暗要“安全”得多。他總覺得身后有東西在追,那雙死白色的眼睛,那個詭異的微笑,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他一路狂奔,摔倒了無數(shù)次,渾身沾滿了泥漿和擦傷,但他不敢停下,直到那座破屋的輪廓終于在雨幕中隱約出現(xiàn)。
如同找到了最后的避難所,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過去,顫抖著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閃身進(jìn)去,又立刻用后背死死抵住門板,仿佛生怕有什么東西跟進(jìn)來。
破屋內(nèi),依舊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王五壓抑的、痛苦的夢囈和窗外凄厲的風(fēng)雨聲。
趙三躺在炕上,維持著均勻的呼吸,仿佛睡得正沉。但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致,耳朵捕捉著李老六發(fā)出的每一個細(xì)微聲響——那沉重的、帶著泥水的腳步聲,那急促得如同破風(fēng)箱的喘息,那無法抑制的、牙齒瘋狂打顫的“得得”聲,以及那濃郁得無法化開的、混合著泥土腥氣和冰冷異香的恐怖氣息!
李老六在門口僵立了片刻,似乎在確認(rèn)自己是否安全。然后,他才如同虛脫一般,躡手躡腳地、盡可能地不發(fā)出聲音,摸索著回到自己那冰冷潮濕的地鋪上,和衣躺了下去。
他盡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試圖讓它聽起來平穩(wěn),像是在熟睡。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每一次輕微的晃動都讓簡陋的地鋪發(fā)出細(xì)微的吱呀聲。
過了許久,也許并沒有多久,但在極致的恐懼中,時間失去了意義。
李老六的呼吸,終于逐漸變得沉重起來,開始發(fā)出聲音。
但那絕不是正常的鼾聲!
那是一種極其低沉、粘滯、仿佛喉嚨深處堵著濃痰又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脖頸時發(fā)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和喘息聲。一聲接著一聲,緩慢而富有節(jié)奏,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掙扎感,完全不似人聲,更像是什么野獸垂死前的哀鳴,或者說……是某種沉浸在無法醒來、永無止境的冰冷噩夢中的囈語。
在這詭異的“鼾聲”中,還夾雜著極其細(xì)微的、仿佛無意識的磨牙聲,咯咯作響,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而那股冰冷的、帶著墓土和異香的腐敗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他的身體、他的呼吸中散發(fā)出來,越來越濃,漸漸彌漫了整個破屋,如同無形的觸手,纏繞上每一個角落。
趙三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但他的心,已經(jīng)沉入了徹骨的冰洋之底。
他知道,李老六回來了。
但他帶回來的,絕不僅僅是他自己。
某種東西,已經(jīng)跟著他,一起回來了。并且,正在這里,在這間狹小的破屋里,悄然地、不可逆轉(zhuǎn)地發(fā)生著某種可怕的變化。
窗外的風(fēng)雨聲,似乎也變得更加凄厲,如同萬千冤魂在齊聲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