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和尚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神中的冰冷和厭煩毫不掩飾。他甚至沒有宣佛號,直接開門見山,聲音沙啞而帶著壓抑的怒火:“才隔了幾天?你又來做什么?廟里近來沒什么香火,施主若是化緣,怕是找錯了地方!”
張覃見他這般態(tài)度,心中先是一凜,但隨即被五十兩的念頭鼓舞,也收起了假笑,說道:“大師何必明知故問?晚生今日來,并非化緣,而是拜佛。只是拜佛之心雖誠,奈何囊中羞澀,看著那五十兩的‘功德金’,實(shí)在是寢食難安,故特來拜求我佛,望能指點(diǎn)迷津,莫要讓我空手而歸才好?!彼麑ⅰ拔迨畠伞焙汀肮Φ陆稹币У脴O重,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永德和尚眼中殺機(jī)一閃,向前逼近一步,身材雖不如張覃高大,但那股兇戾之氣卻壓得張覃下意識后退了半步:“五十兩?哼,好大的口氣!張覃,你莫要貪得無厭!你真以為老衲是那可以任你拿捏的泥菩薩不成?”
他壓低聲音,語氣變得極其危險:“我告訴你,你收了我的銀子,那銀子便是買命錢!你我的關(guān)系,早已不是路人!我們是在一條船上!這條船若是翻了,淹死的絕不止我一個!你想想,官府若知道你知情不報,反而屢次敲詐錢財,你會是什么下場?同謀!窩藏!甚至可能被判個故縱兇犯!到時候,你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這是永德和尚第一次赤裸裸地挑明兩人的“共犯”關(guān)系,進(jìn)行最直接的威脅!若張覃尚有絲毫理智,便該知道這是對方最后的警告,懸崖勒馬,或許還能保得一命。
但利令智昏!五十兩銀子的光芒早已蒙蔽了他的雙眼,堵住了他的耳朵。他只覺得這是永德和尚心疼錢財、虛張聲勢的恐嚇。
他反而笑了笑,故作鎮(zhèn)定道:“大師何必動怒?晚生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但我輩讀書人,最重‘禮義廉恥’二字?!彼惯€有臉提這四個字,“我既收了您的銀子,又怎會去做那背信棄義之事?只要這五十兩‘香火錢’到了位,讓我能安心度日,我又何苦再去衙門,惹來一身騷呢?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的語氣仿佛不是在敲詐,而是在為對方著想?!澳量喽嗄辏挪眠@身袈裟和地位,勿要為了這區(qū)區(qū)五十兩銀子,斷送了所有前程和性命啊。那才叫因小失大呢?!?/p>
永德和尚死死地盯著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他沉默了許久許久,禪院里只剩下風(fēng)吹過破舊窗欞的嗚咽聲。最終,他似乎徹底放棄了什么,眼中所有的情緒都收斂起來,只剩下一種死寂般的冰冷。
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干澀而詭異:“好,好,好。好一個‘禮義廉恥’,好一個‘讀書人’!你說得對,確實(shí)是前程性命要緊?!?/p>
他不再多說,轉(zhuǎn)身走進(jìn)禪院角落一間堆放經(jīng)卷的陋室,里面?zhèn)鱽矸涞构竦穆曇簟F毯?,他拿著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舊布袋走了出來,直接扔到了張覃腳下,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
“拿去!”永德和尚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你言而有信,好自為之!否則……”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語意比任何威脅都令人膽寒。
張覃大喜過望,也顧不得對方的態(tài)度,連忙彎腰撿起錢袋。入手極沉!他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五錠十足的十兩官銀!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成功了!他又一次成功了!五十兩!他真的拿到了五十兩!
“多謝大師!大師放心!晚生一諾千金,絕非見利忘義之輩!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會有第五十兩……啊不,絕不會有第六個人知道!”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緊緊抱著錢袋,連連鞠躬,然后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離開,生怕永德和尚反悔。
他卻沒有看到,身后永德和尚看著他背影的眼神,那已經(jīng)不是看一個蠢貨或者威脅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個死人。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蘊(yùn)含著最徹底的殺意。
懷揣著巨款回家,最初的狂喜過后,一絲寒意終于后知后覺地爬上了張覃的脊背。永德和尚最后那死寂的眼神、那句“否則……”,以及之前關(guān)于“一條船”的威脅,開始在他腦中回蕩。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勒索,可能已經(jīng)將這個兇殘的和尚逼到了極限。對方或許真的會狗急跳墻!自己知道了對方天大的秘密,又如此貪得無厭,對方怎么可能真的放心讓自己一直活下去?
恐懼感再次回歸,并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qiáng)烈。他坐立難安,覺得自己仿佛抱著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火雷。
“不行!我得留個后手!”他腦中靈光一現(xiàn),想出了一個自認(rèn)為萬全之策的主意。
他立刻翻出紙筆,就著昏暗的油燈,開始詳細(xì)書寫。他將自己如何目睹永德和尚奸殺何英、永德和尚如何用十兩銀子封口、自己后來又如何因懸賞告示而去勒索了三十兩和五十兩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詳詳細(xì)細(xì)地寫了下來。包括時間、地點(diǎn)、對話細(xì)節(jié)、銀子的數(shù)目和特征(尤其強(qiáng)調(diào)了第一枚十兩銀錠上可能沾有何英的血跡),寫得清清楚楚。
寫完之后,他又翻出最初那錠十兩銀子,果然在邊緣縫隙處,發(fā)現(xiàn)了幾點(diǎn)暗紅色的、不易察覺的斑點(diǎn)。他心臟狂跳,小心翼翼地將這錠銀子和剛才寫的證詞包在一起,藏在了自己書箱的最底層,用一些廢舊書本掩蓋好。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松了一口氣,仿佛有了護(hù)身符一般?!昂?,永德禿驢,你若是敢對我不利,我父親發(fā)現(xiàn)這份東西,立刻就能讓你償命!我若是平安無事,這東西便永不現(xiàn)世?!彼靡庥谧约旱摹吧钪\遠(yuǎn)慮”,覺得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卻不知,他這番小聰明,恰恰加速了他的滅亡。他藏下的并非護(hù)身符,而是自己的催命符和最終的審判書。他懷著一種扭曲的安心感,抱著那五十兩銀子沉沉睡去,夢中依舊是他豪宅美妻的幻想世界,全然不知窗外風(fēng)雨欲來,殺機(jī)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