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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匠受聘，沈府邀工（第1頁）

北宋崇寧年間，江南的冬意總是來得遲緩而溫吞。臨安府仁和縣外，錢塘江的潮信依舊按著時節(jié)氣脈隆隆作響，但江畔的楊柳已然褪盡了最后一絲青翠，枝條在略帶寒意的風(fēng)中微微顫動著?？h城內(nèi)的青石板路上，落葉與塵土被早行的車馬帶起，又悄然落下，為這富庶之地平添了幾分蕭瑟的靜謐。

城南一條不甚起眼的巷弄深處，有一家掛了“魯氏木藝”幌子的鋪面。鋪?zhàn)硬淮?，臨街的門臉敞開著，里面堆積著各式木料，散發(fā)著松木、柏木、檀木混雜的獨(dú)特香氣。這香氣醇厚而沉靜，仿佛已在此地盤桓了數(shù)十年。這里，便是木匠魯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魯正年近四旬，面容敦厚，雙手指節(jié)粗大，布滿了常年與刨、鑿、斧、鋸打交道留下的繭痕與細(xì)碎傷疤。他祖上三代皆是木匠，傳到他這一代，手藝更是青出于藍(lán)。尤其是一手雕刻絕活，無論是花鳥蟲魚、人物故事，還是福祿壽喜的吉祥圖案，在他刻刀之下，無不栩栩如生，靈動盎然。他打造的家具，不僅結(jié)構(gòu)牢靠，經(jīng)久耐用，更難得的是那份匠心獨(dú)運(yùn)的氣韻，使得仁和縣乃至臨安府的大戶人家，都以能擁有一件魯師傅親手制作的家具為榮。

這一日清晨，魯正如往常一般，天蒙蒙亮便已起身。他正在工坊內(nèi)打磨一套即將完工的妝奩匣子，匣身浮雕著纏枝蓮紋，花紋細(xì)膩流暢，幾乎不見刀鑿之痕。他全神貫注，眼神凝聚在指尖與木面之間，外界的一切喧囂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

然而，一陣略顯急促的馬車轱轆聲在巷口停下，緊接著，腳步聲朝著他的鋪?zhàn)佣鴣?。魯正微微抬頭，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只見一位身著簇新綢緞長衫、管家模樣的人，引著兩名小廝，已站在了鋪?zhàn)娱T口。

“敢問，可是魯正魯師傅當(dāng)面？”那管家拱手問道，語氣頗為客氣。

魯正放下手中的活計(jì)，迎上前去：“正是小人。不知貴客登門，有何見教？”

管家臉上堆起笑容，遞上一份泥金拜帖：“我等是城中沈老爺府上的。我家老爺久聞魯師傅手藝超群，特命小人前來，想請魯師傅過府，為我家小主人定制一張床榻?！?/p>

“沈老爺？”魯正心中一動。仁和縣姓沈的富商不止一家，但能派出如此排場下人的，恐怕只有那位經(jīng)營糧棧、貨通南北的沈萬山沈老爺了。他接過拜帖，打開一看，果然不錯。

“不知沈老爺欲定制何種床榻？有何具體要求？”魯正問道，心中已開始思量用料與款式。

管家笑道：“魯師傅，此事關(guān)系重大，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我家老爺誠意相請，希望能請魯師傅移步府上，當(dāng)面詳談。車馬已在巷外備好?！?/p>

魯正見對方禮數(shù)周到，且沈家是本地望族，若能接下這單生意，于名聲于生計(jì)都大有裨益。他略一沉吟，便點(diǎn)頭應(yīng)允：“既蒙沈老爺抬愛，小人豈敢推辭。請容我稍作收拾?！?/p>

片刻后，魯正隨管家登上馬車。馬車裝飾并不奢華，但車廂寬敞，行駛平穩(wěn)，顯是大家風(fēng)范。穿過幾條熙攘的街道，不多時，便來到城西一處高門大宅之前。朱漆大門，銅環(huán)閃亮，門楣上“沈府”二字匾額，蒼勁有力。早有門房迎候，引著魯正穿過影壁，繞過回廊，但見院內(nèi)亭臺樓閣，布置得宜，雖無金碧輝煌之俗氣，卻自有一番沉穩(wěn)底蘊(yùn)。

在花廳等候不久，便聽得腳步聲響起。一位年約五旬、面容清癯、身著暗紋直綴的中年男子緩步而入，正是沈老爺沈萬山。他雖家財(cái)萬貫，眉宇間卻并無多少商賈的算計(jì)之氣，反而帶著幾分儒雅。

“魯師傅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鄙蚶蠣斘凑Z先笑，聲音溫和。

魯正連忙起身行禮：“沈老爺折煞小人了。不知老爺召小人前來，所為何事？”

沈老爺請魯正坐下，丫鬟奉上香茗。他輕輕啜了一口茶，這才嘆道：“實(shí)不相瞞，此番勞煩魯師傅，是為了犬子文軒?！彼抗庵辛髀冻鲆笄衅谂?，“犬子自幼讀書，還算勤勉，已中了舉人。來年春天，便要赴京參加禮部試。此乃關(guān)乎他前程之大事，我這為父的，總想為他多做些準(zhǔn)備?！?/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讀書人，最重精氣神。夜間若不能安寢，白日何來精神研讀圣賢書？故而，我想請魯師傅，為犬子量身打造一張床榻。此榻，非比尋常，我欲名之為‘百福千祥榻’。不僅要堅(jiān)固舒適，更需寓意吉祥，匯聚福氣祥瑞，以期能助犬子安神養(yǎng)性，夜夜好眠，養(yǎng)足精神，潛心向?qū)W?！?/p>

魯正聽得仔細(xì)，心中已然明了。這并非一張普通的睡榻，更承載著一位父親對兒子前程的深厚期望。

沈老爺看著魯正，神色鄭重：“魯師傅，你的手藝，我是信得過的。此榻所需木料，我已備下上等的紫檀、花梨與黃楊木，其余輔料，但有所需，你盡管開口。府中已收拾出一間僻靜工房，一應(yīng)工具俱全，魯師傅可常住府中專心制作。至于工錢……”他伸出一個手掌，“五十兩銀子，只要榻成，驗(yàn)收滿意，即刻奉上。此外，魯師傅在府中一切飲食用度，皆由我沈家承擔(dān)，絕不敢怠慢?！?/p>

五十兩銀子！這幾乎是魯正平常接活大半年的收入。魯正心頭一震，感受到沈家對此事的重視與誠意。他站起身，拱手肅容道：“沈老爺愛子之心，天地可鑒。蒙老爺信任，將此重任交予小人。魯正雖不才，必當(dāng)傾盡所學(xué)，竭盡所能，選用最佳木料，施以最精工藝，將‘百福千祥’之寓意，悉數(shù)融入此榻之中。若不能使老爺與公子滿意，小人分文不??！”

沈老爺聞言，臉上笑容更盛，撫掌道：“好！有魯師傅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事不宜遲，今日便請魯師傅入住府中，如何？”

“但憑老爺安排?！濒斦龖?yīng)道。

當(dāng)日，魯正回家簡單收拾了行李和一套慣用的刻刀、量具，便正式入駐了沈府。沈家為他準(zhǔn)備的工房位于宅院東側(cè)，遠(yuǎn)離主屋，環(huán)境清幽，寬敞明亮。屋內(nèi)，各類優(yōu)質(zhì)木料堆放整齊，工具琳瑯滿目，皆非凡品。更有一名喚作阿福的小廝，專門聽候差遣。

魯正撫摸著光滑堅(jiān)實(shí)的紫檀木料，看著窗外精致的庭院景致，心中豪情頓生。他暗下決心，定要以此生最高的技藝水準(zhǔn)，打造出一張足以傳世的“百福千祥榻”，不負(fù)沈老爺厚望，亦不負(fù)自己“魯氏木藝”的名聲。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一張集堅(jiān)固、舒適、華美、吉祥于一體的完美床榻，在自己手中逐漸成型。

夜色漸深，沈府內(nèi)燈火次第亮起。魯正在工房內(nèi)，就著明亮的油燈，鋪開桑皮紙，開始勾勒最初的圖樣。他的眼神專注而熾熱，充滿了創(chuàng)作者最初的激情與虔誠。窗外的寒風(fēng)似乎也已遠(yuǎn)去，唯有筆尖在紙上的沙沙聲，以及一顆匠人之心躍動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