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文軒沉浸于《月下美人圖》帶來的虛幻滿足,度日如年地期盼著“三日姻緣”降臨的同時,桃花村東頭的張府之內(nèi),一場關乎他命運的“良緣”,正在張員外的精心策劃下,緊鑼密鼓地安排著。
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張員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管家和從城中請來的劉媒婆。這劉媒婆年約四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顯得極為精明活絡,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鐵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劉媽媽,事情辦得如何了?”張員外抿了一口茶,緩緩問道。
劉媒婆滿臉堆笑,聲音又脆又快:“員外爺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那道長是個明白人,收了您的銀子,早已按照吩咐,將那幅‘美人圖’賣給了陸相公,該說的話一句不少,不該說的話一句不多。眼下,就等著我這出壓軸好戲上場了!”
張員外點了點頭,臉上卻并無太多喜色,反而帶著一絲憂慮:“只是……委屈了我那苦命的丫頭。”他嘆了口氣,“翠花那孩子,心地是極好的,就是這相貌……唉,若非如此,我又何須費這般周折,去算計一個窮秀才?!?/p>
管家在一旁勸慰道:“老爺也是一片愛女之心。那陸相公人品才學都是上選,只是年少氣盛,過于注重皮相。小姐若能嫁過去,以她的溫良賢淑,時日久了,未必不能打動姑爺。這門親事,對小姐,對陸相公,長遠來看都是好事?!?/p>
“但愿如此吧?!睆垎T外揉了揉眉心,“文軒那孩子,性子有些執(zhí)拗,又帶著幾分讀書人的天真。我此番設計,雖是出于無奈,卻也怕他知曉真相后,反應過激,反而苦了翠花?!?/p>
劉媒婆笑道:“員外多慮了!那陸相公如今正被那幅畫迷得神魂顛倒,我一提‘蘇婉娘’三個字,保管他什么都忘了!等拜了堂,成了親,入了洞房,蓋頭一掀,木已成舟,他縱然有千般不愿,難道還能當場休妻不成?再說,咱們小姐除了模樣,哪一點配不上他?日子久了,他自然能明白小姐的好?!?/p>
張員外沉默片刻,揮了揮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劉媽媽,你便依計行事吧。切記,言語要懇切,細節(jié)要逼真,絕不能讓他起疑?!?/p>
“喏!您就瞧好吧!”劉媒婆自信滿滿地應下。
與此同時,張府后宅,繡樓之上。
張翠花獨自坐在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中盛開的幾株芍藥,神情郁郁。她穿著藕荷色的襦裙,料子是上好的蘇綢,剪裁合體,卻絲毫無法襯托出她的姿色。她的面容確實如傳聞所言,頗為丑陋——皮膚黝黑粗糙,布滿了雀斑,眼睛一大一小,鼻梁塌陷,嘴唇肥厚且有些外翻。唯有一頭青絲,烏黑濃密,如同緞子一般,以及那雙雖然大小不一,卻十分清澈的眼眸,能看出幾分女兒家的特質(zhì)。
她手中無意識地絞著一方絲帕,心中充滿了矛盾與不安。父親與劉媒婆的計策,她已知曉大概。她知道父親是為了她好,擔心她嫁不出去,老死閨中。她也知道那陸文軒陸相公,是村里有名的才子,人品清高,她內(nèi)心深處,對這樣的讀書人,是存著幾分敬慕與好感的。
但是,用這種欺騙的方式……真的好嗎?
她想起偶爾在村中遠遠瞥見陸文軒的身影,那般清俊挺拔,如同院中翠竹。而自己……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股深切的自卑感涌上心頭。他若見到自己的真容,會是如何的失望與厭惡?這騙來的婚姻,真的能幸福嗎?只怕是徒增怨偶,彼此折磨。
“小姐,您就別多想了?!辟N身丫鬟小菊端著一盤糕點進來,見她愁眉不展,勸道,“老爺都是為了您。那陸相公家貧,有了咱們張家的資助,他才能安心讀書,考取功名。您嫁過去,好好待他,操持家務,他總會明白您的心意的。再說,這樁婚事若成,也算了了老爺一樁最大的心事啊?!?/p>
張翠花苦澀地笑了笑:“小菊,你說得對。父親年紀大了,我不該再讓他為我操心。只是……只是這般欺瞞,我心中實在難安。若他日后怨恨,我也只能承受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認命的悲涼。
就在這時,前院傳來消息,劉媒婆已經(jīng)出發(fā)前往陸家了。
張翠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既期盼著計策成功,自己能夠順利出嫁,了卻父親心愿;又害怕成功之后,要面對陸文軒那必然的震驚與憤怒。這種復雜的情緒,讓她坐立難安。
而此刻的陸文軒,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對著《月下美人圖》,憧憬著道士預言的美妙姻緣,渾然不知,他期盼的“蘇婉娘”,即將以一種他絕對意想不到的方式“上門”了。
劉媒婆扭著腰肢,一路打聽,來到了陸文軒那間略顯破敗的屋舍前。她皺了皺眉,整理了一下衣衫,臉上瞬間堆起職業(yè)性的燦爛笑容,上前叩響了門環(huán)。
“誰???”屋內(nèi)傳來陸文軒略顯不耐的聲音。他正沉浸在與畫中人的神交之中,很不喜被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