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之上,死寂一片。只有風吹過旗桿發(fā)出的獵獵聲響,以及司空尚粗重而混亂的喘息聲。他死死地盯著魯子堯,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恐懼,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原本以為已經(jīng)看清了這個對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對方的皮毛都未曾觸及。
“乾龍符”的揭露,已經(jīng)徹底顛覆了他對間諜活動的認知。然而,魯子堯似乎覺得給他的震撼還不夠。看著司空尚那副失魂落魄、信念崩塌的模樣,魯子堯(或者說,此刻應該以另一個身份來稱呼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戲謔和更深的嘲弄。
他調(diào)整了一下站姿,盡管鐐銬沉重,卻仿佛卸下了某種偽裝,整個人的氣質(zhì)發(fā)生了一種微妙而明顯的變化。那不再是單純一個年輕密探的桀驁或視死如歸,而是多了一種歷經(jīng)滄桑、洞悉世情的沉穩(wěn)與……權(quán)威。
“司空大人,”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語調(diào)卻變得有些不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你一直處心積慮,想要抓獲我?guī)煾附?,將他碎尸萬段,以泄心頭之恨,是也不是?”
司空尚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狗賊!姜伯繇那老匹夫,躲藏得再深,終有一日,我也要將他揪出來,讓你們師徒在黃泉路上做個伴!”這幾乎是他此刻唯一還能抓住的、支撐他不至于徹底崩潰的執(zhí)念。
“哦?是嗎?”魯子堯嘴角的弧度擴大,那笑容變得極其詭異,“可是,司空大人,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你,或者說這安邑城中,可曾有任何人,真正同時見過我魯子堯,與我那師父姜伯繇?”
司空尚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海中一直存在的、卻從未深思的迷霧!是啊!關(guān)于姜伯繇和魯子堯師徒二人,所有的信息都是零碎的、聽說的。有人見過姜老醫(yī)師坐堂問診,有人見過年輕徒弟魯子堯外出采藥或送醫(yī)上門,但的確……從未有過他們二人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場合的確鑿證據(jù)!坊間雖有傳言,但細究起來,竟無一人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親眼所見!
一種更加荒誕、更加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般從他心底瘋狂滋生。
魯子堯似乎很滿意他臉上那見鬼般的表情,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充滿了魔力的、緩慢而清晰的語調(diào)說道:“司空大人,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話音未落,在司空尚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魯子堯的面部肌肉開始一種極其細微卻確實存在的蠕動,他的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仿佛在調(diào)整著什么。緊接著,一種與魯子堯原本年輕聲線截然不同的、蒼老、沙啞,帶著幾分疲憊和幾分譏誚的聲音,清晰地從他口中吐了出來:
“怎么……難道你……認不出我了?!”
這聲音!!
司空尚如同被一道九天驚雷當頭劈中!他渾身劇震,猛地向后踉蹌了好幾步,若非身后親兵及時扶住,幾乎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指著魯子堯,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
這聲音!他雖然沒有親耳聽過幾次,但那獨特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沙啞質(zhì)感,他絕不會記錯!這正是幾個月前,他初次以巡查之名去探訪那對醫(yī)師師徒時,那位名叫“姜伯繇”的老醫(yī)師與他寒暄時的聲音!雖然當時交談不多,但這把年紀該有的蒼老聲線,給他留下了印象!
“你……你……!”司空尚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混亂,“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是魯子堯!你怎么會是……?”
“為什么不能是?”那蒼老的聲音消失了,又恢復了魯子堯原本的聲線,但其中蘊含的意味卻已完全不同,那是一種掌控一切的淡然,“我國的密探,尤其是肩負重要使命者,皆精于易容偽裝之術(shù)。除卻外在的容貌修飾,更有一粒秘藥,服下之后,可令喉部筋肉、面部皮膚暫時枯皺,聲帶亦隨之改變,輔以特定的呼吸吐納之法,便可模擬出古稀老者的嗓音與形態(tài)。雖不能持久,但足以應對必要的場合?!?/p>
魯子堯,或者說,姜伯繇,平靜地敘述著,仿佛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技術(shù)?!爸劣谌菝?,假發(fā)、胡須、皺紋的勾勒,以及姿態(tài)的模仿,對于一個受過嚴格訓練的人來說,并非難事。我以此法,分身為二,一人是經(jīng)驗豐富、深居簡出的老醫(yī)師姜伯繇,一人是年輕力壯、行走坊間的徒弟魯子堯。如此一來,不僅行動更為便利,打探消息的渠道更廣,更重要的是,多了一層身份的掩護。即便一方引起懷疑,另一方也能暫時安全,甚至可以利用這種雙重身份,制造不在場證明,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布下更復雜的局?!?/p>
他頓了頓,看著徹底石化了的司空尚,淡淡地問道:“現(xiàn)在,你再仔細想想,我‘師徒’二人,可曾真正需要同時出現(xiàn)?那些所謂的‘同時出現(xiàn)’的傳言,是否都經(jīng)不起仔細推敲?比如,有人看到‘姜伯繇’在屋內(nèi),而‘魯子堯’從外面歸來,這中間,是否總有短暫的時間差,足以讓我完成快速的換裝?”
司空尚呆立當場,腦海中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回憶著所有關(guān)于這對師徒的情報碎片,試圖找出一個確鑿的反例,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竟然一個都找不到!每一次,不是“姜伯繇”剛走,“魯子堯”就來了,就是“魯子堯”在外行醫(yī),“姜伯繇”在屋內(nèi)休息……所有的一切,此刻串聯(lián)起來,都指向那個唯一卻令人無法接受的真相!
根本就沒有什么師徒!
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
那個他苦苦搜尋、視為心腹大患的敵國大諜姜伯繇,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以另一種身份活動著!而他,還自以為高明地布下陷阱,想要引誘這個“姜伯繇”出來!
巨大的諷刺和挫敗感,如同最冰冷的海水,將司空尚徹底淹沒。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舞臺上賣力表演的小丑,而唯一的觀眾,早已看穿了一切,并在幕后操縱著整個劇本。他不僅輸了這場諜戰(zhàn),更在智商和謀略上,被對方碾壓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