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此一夜驚變,范家氣氛變得微妙而壓抑。范老再見白老長時,總不免帶上幾分敬畏與疏離,心中那份感激之情也摻入了復(fù)雜的疑慮。白老長卻似渾然不覺,依舊神態(tài)自若。
次日清晨,他便坐在中堂,看著女兒白氏對著一面銅鏡梳頭。白氏手法靈巧地將一頭青絲綰成婦人發(fā)髻,神色平靜,仿佛昨夜門外那場沖突從未發(fā)生。范希淹經(jīng)過一夜安睡,又或許是沖喜真的起了些許作用,氣色竟略有好轉(zhuǎn),雖然依舊虛弱,但已能勉強下床,倚在桌旁,手中捧著一本書卷,卻也不知看進去多少,目光時常不由自主地飄向新婚妻子。
范老陪坐在一旁,與白老長說著些閑話,多是關(guān)于年景、生計等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與“妖”、“怪”相關(guān)的字眼。堂屋內(nèi)陽光透過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竟顯出一種暴風(fēng)雨后短暫的、詭異的寧靜與溫馨。
然而,這寧靜并未持續(xù)多久。
日上三竿之時,一陣沉重而魯莽的腳步聲打破了巷子的寂靜。隨即,范家虛掩的院門被人“哐當(dāng)”一聲猛地推開。
一個身形高大、穿著破舊僧袍、卻滿臉橫肉、目光陰鷙的和尚闖了進來。他頸掛一串碩大的黑色念珠,每一顆都似乎雕刻著猙獰的鬼面,手中持著一根沉重的鐵禪杖,杖首環(huán)扣叮當(dāng)作響。此人自稱“鬼光僧”,一進門便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四下掃視,最后目光死死盯住了堂屋中的白氏父女。
“阿彌陀佛!”他聲如洪鐘,卻帶著一股邪氣,“貧僧路徑此地,見妖氣沖天,穢云罩宅,必有強大妖孽盤踞,禍害良民!特來誅滅邪魔,還此地清凈!”言語間,竟不由分說,徑直闖入堂屋,也不找座位,便就在屋子中央地面盤膝坐下,將鐵禪杖往身邊一跺,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范老嚇得站起身,想要解釋,卻被那和尚兇惡的眼神瞪得說不出話。范希淹也緊張地握緊了書卷。
鬼光僧閉目合十,口中開始喃喃念誦咒語。那咒語古怪至極,并非尋常佛經(jīng),音調(diào)拗口陰沉,隨著他的念誦,周身竟隱隱有黑氣溢出,如毒蛇般繚繞,帶著一股污穢陰冷的氣息,直向白氏父女襲去。堂屋內(nèi)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白老長端坐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
白氏梳頭的動作微微一頓,透過銅鏡的反射,冷冷地瞥了那妖僧一眼。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白老長終于開口,聲音平淡,卻充滿了不屑,“爾之技倆,止此耳?”他甚至連親自出手的興趣都欠奉,轉(zhuǎn)頭對女兒溫和地說道,“乖女,看來又是個不開眼,需得清掃一下。用火攻吧。”
白氏聞言,放下木梳,轉(zhuǎn)過身來,面對那妖僧,俏臉上罩著一層寒霜。她也不見如何作勢,只抬起右手,纖纖玉指對著那鬼光僧輕輕一彈。
指尖并無任何東西射出。
然而,就在這一彈指間,那正閉目念咒的鬼光僧周身一尺之外,空氣驟然扭曲,“轟”的一聲爆響,憑空燃起一團熾熱的金色火焰!
那火焰來得極其突然且猛烈,瞬間將鬼光僧完全包裹其中!火焰灼燒,卻奇異地絲毫不傷及地面和周圍家具分毫,顯然其目標(biāo)極為精準(zhǔn)。
“嗷——!”鬼光僧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嚎,再也顧不得念咒。他身上那件破僧袍瞬間焦黑起火,皮膚被燒得滋滋作響,起泡流油。他猛地跳將起來,如同一個被點燃的火人,瘋狂地揮舞手臂,在地上翻滾撲打,試圖壓滅火焰,口中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
那火焰卻如同附骨之疽,任憑他如何翻滾,反而越燒越旺。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皮肉焦臭的氣味。
“??!饒命!仙姑饒命!貧僧再也不敢了!是那狐妖…是它請我來的!饒命啊!”鬼光僧慘叫著,涕淚橫流,連連求饒,哪里還有剛才那副降妖除魔的威風(fēng)。
白氏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白老長揮了揮手。
火焰倏然熄滅,如同從未出現(xiàn)。
但那鬼光僧已被燒得渾身焦黑,衣衫盡毀,頭上戒疤模糊,臉上身上盡是燒傷水泡,慘不忍睹。他驚恐萬狀地看了一眼白氏,如同見到世間最恐怖的存在,連滾帶爬地抓起燒得燙手的鐵禪杖,也顧不得渾身劇痛,哭爹喊娘地、一瘸一拐地逃出了范家,狼狽不堪地消失在巷口。
堂屋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只有地上少許灰燼和空氣中殘留的焦臭味,證明著方才發(fā)生的一切。
白氏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對鏡梳妝,仿佛只是拍去了一只惱人的蒼蠅。
范老和范希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心中震撼無以復(fù)加。他們再次清晰地認識到,這位新婦和她的父親,擁有著何等超乎想象的力量。輕松擊退狐妖、驚走妖僧,固然令人心安,但這份力量本身,也帶著令人敬畏甚至恐懼的未知。
白老長看著驚魂未定的范家父子,淡淡道:“宵小之輩,不足為慮。只是經(jīng)此一事,那狐妖恐更不會善罷甘休。日后,還需更加小心?!?/p>
短暫的溫馨徹底被打破,一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緊張感,重新籠罩了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