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章 千里尋親，近鄉(xiāng)情怯（第1頁）

自鄰縣歸來，林秀英的心便再也無法平靜。清水鎮(zhèn)、林家老夫婦、豆腐坊……這些詞語日夜在她腦海中盤旋，與李管事的話相互印證，讓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她失散十年的爹娘！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氐藉\繡坊的當晚，她便向周掌柜表明了去意。她跪在周掌柜面前，淚流滿面：“東家，您的大恩大德，秀英沒齒難忘！這十年，若非您收留教導，秀英早已是路邊枯骨。如今，我已打聽到爹娘可能的下落，他們就在清水鎮(zhèn)。為人子女，不孝至此，令父母年老漂泊，此心難安！秀英懇請東家準我離去，前往清水鎮(zhèn)尋親。若能找到二老，我必盡心奉養(yǎng)，以報您與他們二老的恩情于萬一！”

周掌柜看著跪在眼前、情真意切的林秀英，心中亦是感慨萬千。這十年，她親眼看著這個柔弱的女孩如何蛻變成如今堅強能干的女子，深知其心中的苦楚與期盼。她彎腰將林秀英扶起，眼中帶著欣慰與不舍：“好孩子，快起來。知恩圖報，孝心感天，這是好事，我怎能阻攔？你既已下定決心，便去吧。”

周掌柜不僅爽快地答應了，還額外準備了一份豐厚的盤纏，又包了好幾塊適合老人做衣裳的厚實布料，塞到林秀英手中：“這些你帶上，路上用度，還有找到老人后，總得有點見面禮。清水鎮(zhèn)路途不近，你一個女子上路，務必萬事小心?！?/p>

林秀英接過東西，感動得再次落淚，心中充滿了對周掌柜的無盡感激。她暗暗發(fā)誓，無論尋親結果如何，此生絕不會忘記周掌柜的再造之恩。

簡單收拾了行裝，第二天一早，林秀英便踏上了前往清水鎮(zhèn)的路途。她歸心似箭，卻又近鄉(xiāng)情怯。一路上，她腦海中不斷想象著與父母相見的情景——他們會原諒自己嗎？他們這些年過得好嗎？弟弟耀祖又在哪里？他會不會也聽到了消息？

激動、期盼、愧疚、不安……種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心始終懸著，無法落地。她日夜兼程，風雨無阻，只想盡快趕到那個可能承載著她最后希望的地方。

根據(jù)李管事的描述和沿途打聽，她終于在這一日的午后，風塵仆仆地踏入了清水鎮(zhèn)的地界。正如李管事所說，這個鎮(zhèn)子不大，四面環(huán)山，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穿鎮(zhèn)而過，河畔垂柳依依，環(huán)境確實清幽寧靜。

鎮(zhèn)上的居民不多，面容大多淳樸和善。林秀英無暇欣賞景色，按照打聽來的方向，沒費太多周折，便在鎮(zhèn)東頭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下，找到了那間小小的、掛著“林記豆腐”招牌的豆腐坊。隔壁相連的，則是一個擺著各式木器家什——小板凳、木盆、搟面杖、小木柜等的攤子，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正坐在小馬扎上，低頭專注地刨著一塊木板。

盡管那老漢背對著她，身形佝僂，白發(fā)蒼蒼，但林秀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就是她的爹，林老漢！她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她連忙閃身躲到街角一戶人家的院墻后，捂住狂跳的胸口，偷偷探出頭去張望。

這時，豆腐坊里走出一個老婦人，端著木盆出來倒水。她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服，頭發(fā)也幾乎全白了，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但動作還算利索。她將水潑在院墻根，抬起頭，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目光習慣性地望向木工攤的方向，臉上帶著一種平靜而溫和的神情。

娘！是娘！

雖然蒼老了太多，但那眉眼，那輪廓，林秀英絕不會認錯！

看到父母真的還活著，而且似乎在這里重新安定了下來，林秀英瞬間熱淚盈眶，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哭出聲來。

她貪婪地看著父母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爹娘看起來生活清貧，但他們的神態(tài)間，有一種在老家時從未有過的平靜與祥和。他們靠著自己的雙手，在這陌生的地方站穩(wěn)了腳跟。這與她想象中父母可能落魄潦倒、奄奄一息的景象完全不同，讓她在無比心酸愧疚的同時，又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欣慰。

然而，巨大的愧疚感也隨之而來，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想起了過去十八年的不懂事，想起了爹娘離家前那絕望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這十年的顛沛流離……她有什么臉面去面對二老？他們……他們還愿意認這個不孝的女兒嗎？

她腳下像灌了鉛一樣，怎么也邁不動步子。最終，她還是沒有勇氣立刻上前相認。她擦干眼淚，低著頭，在鎮(zhèn)上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棧，暫且住了下來。她需要時間平復心情，需要想一想，該如何開口，該如何面對那既期盼又害怕的重逢。

就在林秀英躲在客棧房間里，心亂如麻、輾轉反側之際，清水鎮(zhèn)的鎮(zhèn)口，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此人衣衫襤褸，滿身風塵，頭發(fā)胡子糾結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閃爍著兇光和貪婪的眼睛。他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和長期不洗澡的酸臭，過往行人無不掩鼻避讓。

正是追尋著“祖?zhèn)鲗氊悺毕⒍鴣淼牧忠妗?/p>

他一把扯住一個正要進鎮(zhèn)的老農，惡聲惡氣地問：“喂，老家伙！打聽個事兒，鎮(zhèn)上有對從外地來的林老頭林老太，做豆腐木匠的，住哪兒？”

那老農被他嚇了一跳，看他兇神惡煞的模樣，不像好人，本不想搭理，但被林耀祖那狠戾的眼神一瞪，心里發(fā)毛，只好怯生生地指了指鎮(zhèn)東頭槐樹的方向：“就……就在那邊，東頭大槐樹下，豆腐坊就是……”

“哼！果然在這里！”林耀祖松開手，啐了一口濃痰，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仇恨、興奮和貪婪的扭曲笑容。他不再理會那老農，大步流星，徑直朝著鎮(zhèn)東頭走去，那方向，正是林家豆腐坊所在。

命運的指針，已然精準地對準了這個小小的院落。分別十年，歷經滄桑的一家人，即將以無人預料的方式，重新聚首。而姐弟二人截然不同的心態(tài)——一個滿懷愧疚欲贖罪，一個滿腹怨恨欲討債——注定這將是一場石破天驚、撕心裂肺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