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持久。仿佛一個被囚禁了千百年的靈魂,在無盡的黑暗中發(fā)出的哀鳴,充滿了無助和渴望。阿石再次被驚醒,這一次,他聽得真真切切,那聲音絕非風(fēng)聲,也絕非幻聽!它就在這屋子里,飄忽不定,時而靠近,時而遠(yuǎn)離,但始終縈繞在耳畔。
他猛地坐起,心臟“咚咚”狂跳,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他顫抖著手,點亮了床頭的油燈?;椟S的燈光驅(qū)散了部分黑暗,將他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搖曳不定。他舉著油燈,屏住呼吸,在小小的土坯房里仔細(xì)搜查了一遍。床底、屋角、灶臺后……空無一人。
“到底……到底是誰在嘆氣?”他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無人回應(yīng)。只有那嘆息聲,在他點亮油燈后,似乎微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依舊如絲如縷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床頭木桌上的那面青銅鏡。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下,鏡面似乎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青光。而那嘆息聲,仿佛就是從鏡面方向傳來的!
這個念頭讓他頭皮發(fā)麻。他想起當(dāng)鋪朝奉那不屑的眼神,想起這鏡子是在人跡罕至的后山深處處撿到……難道,這真的不是什么古物,而是……而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住他的心臟。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那面青銅鏡,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把它扔出去,扔得越遠(yuǎn)越好!他沖到門邊,手已經(jīng)按在了門閂上。
可就在他要拉開門閂的瞬間,他又猶豫了。如果這鏡子真是什么邪物,扔了會不會惹來更大的麻煩?或者,萬一它真是個寶貝,只是自己不了解它的奧秘呢?爹娘說過,山里有些東西,是有靈性的……
最終,對未知的恐懼和一絲殘存的僥幸心理,讓他沒有將鏡子扔出去。他回到屋里,找出一塊更厚實的舊麻布,將鏡子里三層外三層地緊緊包裹起來,然后塞到了床底最深的角落里,還用一些不用的雜物擋住。
做完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氣,吹滅油燈,重新躺回床上。他用薄被蒙住頭,試圖隔絕那聲音。或許是心理作用,或許是包裹起了效,那嘆息聲似乎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了。在極度的疲憊和恐懼中,他最終還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但他睡得極其不安穩(wěn)。夢中,他不再夢見爹娘,而是置身于一片迷霧籠罩的桃林之中。桃花開得正盛,如云如霞,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悲傷的氣息。一個身著素白色衣裙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一株最大的桃樹下,肩膀微微聳動,傳來低低的、壓抑的哭泣聲。他想走近看看,想問問她為什么哭,但雙腳如同陷在泥沼中,無法移動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悲傷的背影,聽著那令人心碎的啜泣,直到夢境消散。
接下來的幾天,阿石的生活被這面詭異的青銅鏡徹底打亂了。無論他將鏡子藏在屋子的哪個角落——灶膛灰里、水缸后、甚至埋在了院子角落——每到夜深人靜,那嘆息聲總會準(zhǔn)時響起,并且一夜比一夜清晰,那斷斷續(xù)續(xù)的低語“……出去……放我出去……”也越發(fā)明確。而那個素衣女子在桃林中哭泣的夢,也夜夜如期而至。
白天的阿石,變得魂不守舍。上山砍柴時,他精神恍惚,好幾次揮舞柴刀都差點砍到自己的手??澈玫牟褚渤3M浝?,或者捆得松松垮垮,沒走到鎮(zhèn)上就散落一地。去鎮(zhèn)上賣柴時,他更是心不在焉,不是算錯了錢,就是拿錯了東西,惹來買主的不滿和嘲笑。
他的臉色日漸憔悴,眼窩深陷,布滿了血絲。村里人見他這副模樣,都關(guān)切地詢問,是不是病了?阿石只是搖頭,勉強(qiáng)笑笑,說是沒睡好。他不敢將青銅鏡和夜半嘆息的事告訴任何人,怕被當(dāng)成瘋子,或者惹來更大的麻煩。
恐懼、疑惑、睡眠不足,交織在一起,折磨著這個年輕的樵夫。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面鏡子逼瘋了。他再次萌生了扔掉它的念頭,但每次拿起那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鏡子,聽到那仿佛直接響在腦海中的、充滿哀懇的嘆息,他又有些于心不忍。那夢中的女子,是那么悲傷,那么無助,讓他不由自主地生出憐憫之心。
這面來自深山老松下的青銅鏡,就像一個巨大的謎團(tuán),一個沉重包袱,壓得阿石喘不過氣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必須弄清楚這鏡子到底是什么,里面的“東西”究竟想干什么。否則,不等餓死,他先要被這無休止的恐懼和困擾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