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忠跌跌撞撞地翻回自家院落,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夜風一吹,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死亡的恐懼,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扶著墻根劇烈地干嘔起來。他不敢停留,強撐著發(fā)軟的雙腿,如同幽魂般溜回自己的書房。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自己袍袖上、前襟上那大片已經(jīng)變得暗褐色的血污,刺目驚心。他手忙腳亂地脫下外袍、中衣,團成一團,又沖到水缸邊,舀起冷水拼命沖洗雙手和臉頰,直到皮膚搓得發(fā)紅,仿佛那樣就能洗去殺人的罪孽。
如何處理血衣?他腦中一片混亂。埋起來?若被野狗刨出……扔到河里?可能浮起被人發(fā)現(xiàn)……最后,他顫抖著取來火盆,將衣物塞入其中,點燃。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蒼白扭曲的臉,衣物燃燒產(chǎn)生的焦糊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令他幾欲窒息。他死死盯著那火焰,仿佛在焚燒自己的靈魂。做完這一切,他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臂抱膝,將頭深深埋入,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了塵和尚臨死前那猙獰的面孔,馬海玲那決絕的眼神,在他腦中交替閃現(xiàn)?!拔覛⑷肆恕覛⑷肆恕边@魔咒般的聲音,在他心底反復回響。
與此同時,墻那邊的馬海玲,正進行著一場更為冷靜而殘酷的善后。她首先費力地將了塵和尚沉重的尸身從窗邊拖到房間中央,確保血跡主要集中在此處。然后,她故意推倒桌椅,打翻燈臺(小心地未引起火災),將房間弄得一片狼藉,制造出激烈搏斗的痕跡。她撿起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用布擦拭掉陳文忠可能留下的指紋,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其塞回了塵和尚那已然僵硬的手中,做出是他自己攜帶兇器、在搏斗中不慎傷及自身的假象。
她仔細檢查了每一個細節(jié),擦去自己和陳文忠可能留下的、與“搏斗”不符的腳印或其他痕跡。做完這一切,天邊已露出了魚肚白,晨曦微露。她換下那身沾染了血跡和塵土的衣裙,同樣塞入灶膛燒掉,換上了一身素凈的舊衣。她坐在鏡前,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平靜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氣。
是時候了。
她走出閨房,父母尚未起身。她悄無聲息地打開院門,步履堅定地向著登州縣的衙門走去。清晨的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行人和小販,看到她一個年輕女子獨自疾行,都投來詫異的目光。馬海玲渾然不覺,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陳文忠!
“咚!咚!咚!”登州縣衙門口的鳴冤鼓,被一雙纖細卻有力的手敲響,鼓聲沉悶而急促,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衙役班頭打著哈欠出來,見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擊鼓,不由得一愣。問明緣由后,不敢怠慢,立刻將她引入大堂。
時任登州知縣馬大人,年約五旬,身材微胖,面相看似和善,眉宇間卻帶著幾分慵懶與世故。他剛剛起身,尚有些睡眼惺忪,升堂坐定后,一拍驚堂木:“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從實道來!”
馬海玲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抬起頭,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她將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案情”陳述出來,聲音哀婉而凄楚,帶著女子特有的無助與驚惶:“青天大老爺在上!民女馬海玲,家住城東。昨夜……昨夜有陌生淫僧,不知從何處來,借助民女家后院墻邊的竹梯,潛入民女閨房,欲行不軌之事!民女驚醒,抵死不從,與之搏斗……那惡僧兇悍,力大無窮,民女眼看就要遭其毒手……混亂之中,民女摸到那惡僧身上攜帶的一把匕首,搶奪過來,胡亂刺去……不想……不想竟失手將其刺死……民女為保清白,不得已殺人,求青天大老爺明鑒!為民女做主啊!”說罷,連連叩首,額頭觸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她這番說辭,將一個遭遇暴行、為保清白而奮力反抗、最終失手殺人的弱女子形象,塑造得淋漓盡致。加上她本就容貌姣好,此刻梨花帶雨,更是顯得楚楚可憐。
馬知縣聽著她的陳述,捻著胡須,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他吩咐衙役:“帶仵作,速去馬家勘驗現(xiàn)場尸身!”
不多時,仵作與衙役回報。現(xiàn)場情況與馬海玲描述基本吻合:房間凌亂,有搏斗痕跡;和尚確系背后中刀,一刀斃命,兇器匕首握于死者手中(馬海玲巧妙布置);和尚是外地游僧,身份不明;詢問四鄰,皆言夜間似乎聽到馬家有些異響,但未敢深究。至于那架梯子從何而來,為何恰好在那里,馬海玲解釋或是惡僧自己帶來,或是原本就靠在墻邊,被他利用。而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在搏斗中從力大的和尚手中奪過匕首并將其反殺,這等細節(jié)疑點,馬知縣壓根未曾深想。
他看了看堂下哭得幾乎暈厥的馬海玲,又看了看無人認領的和尚尸身,心中盤算:此案案情“清楚”,證據(jù)“確鑿”,苦主(馬海玲)是本地良家女,兇徒是無人追究的外地和尚,死了也是活該。若是深究,反而可能節(jié)外生枝,惹來麻煩。不如就此結(jié)案,既安撫了“受害者”,也顯得自己斷案如神,清正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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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馬知縣驚堂木再響,朗聲道:“馬海玲!本官已查明,你為保自身清白,情急之下,格殺淫僧,實屬自衛(wèi),合乎律法‘夜入民宅,非奸即盜,格殺勿論’之精神!此事乃那惡僧咎由自取,與你無干!現(xiàn)將你當堂釋放,日后安心度日,不必以此為念。那惡僧尸身,拖至亂葬崗掩埋!退堂!”
說罷,也不管馬海玲如何反應,便起身拂袖而去。
馬海玲愣在堂下,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她心中五味雜陳,有脫罪的虛脫,有欺騙公堂的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慶幸——文忠,安全了!
她叩謝了“青天大人”,腳步虛浮地走出縣衙。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此案在登州縣并未引起太大波瀾,不過成了市井小民幾日茶余飯后的談資,很快便被新的趣聞取代。人們感嘆那馬家女兒的剛烈,咒罵那死有余辜的淫僧,稱贊馬知縣斷案明快,卻無人知曉,在這看似簡單的案情背后,隱藏著怎樣驚心動魄的秘密與犧牲。
馬海玲回到家中,父母自是后怕不已,又心疼女兒遭遇,嚴令她日后定要小心門戶,那架惹禍的竹梯,也被馬漢立刻劈了當柴燒。生活,似乎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然而,馬海玲在等待著,等待那個她舍命相護的情郎,會如何回應她這番情深義重。她期待著安慰,期待著承諾,期待著風雨過后,他能更加珍惜自己。
可她等來的,卻是比那個血腥之夜,更讓她心寒徹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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