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的泣訴,如同一幅凄慘的畫卷,在柳毅面前緩緩展開。那不再是遙遠傳說中的神仙眷侶,而是活生生的、充滿了血淚與不公的現(xiàn)實。涇水之濱的寒風,龍女單薄的身影,還有那幾只象征著神職卻淪為懲罰工具的“雨工”羊,都深深地刺痛了柳毅的心。
他霍然起身,因為激動,聲音都有些微微發(fā)顫:“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那涇川小龍,身為一水之神嗣,竟如此暴虐無道,欺凌婦孺,天理何在!姑娘,不,龍女殿下,你受苦了!”
他向著龍女深深一揖,神色莊重而凜然:“小生柳毅,雖只是一介凡人,手無縛雞之力,但也讀圣賢書,明曉道義。路見不平,尚需拔刀相助,何況殿下蒙此奇冤,身陷囹圄!傳書之事,柳毅義不容辭!請殿下放心,只要柳毅一息尚存,必將殿下的冤情,親口稟告洞庭龍君!”
這擲地有聲的承諾,如同暗夜中的一道亮光,瞬間照亮了龍女被絕望籠罩的心田。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柳毅,淚眼之中充滿了巨大的驚喜與感激,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公子……公子所言當真?”她聲音顫抖,帶著不敢置信的期盼。
“君子一諾,重于千金!”柳毅斬釘截鐵地說道,“小生即刻便動身,前往洞庭湖,無論如何,也要將信送到!”
“多謝恩公!恩公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亦難報萬一!”龍女激動得便要下拜,柳毅慌忙伸手虛扶,連稱“使不得”。
既已承諾,龍女不敢耽擱。她穩(wěn)定了一下激動的情緒,伸手至發(fā)間,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枚看似樸素的木釵。然而,就在她將木釵遞到柳毅面前的瞬間,柳毅只覺得眼前微光一閃,那木釵竟在龍女手中化作一支金光燦燦、雕琢著精細龍紋的鳳頭金釵,釵頭還嵌著一顆米粒大小、卻光華內(nèi)蘊的明珠。
“恩公請看,”龍女將金釵托在掌心,解釋道,“此乃我龍宮信物,看似普通,內(nèi)蘊神通。請恩公攜此金釵,前往洞庭湖。在那洞庭湖南岸,尋一棵冠蓋如云、需三人合抱的古橘樹。找到之后,請恩公以此金釵,在橘樹露出地面最粗壯的一條根莖上,連續(xù)叩擊三下。屆時,自會有龍宮使者現(xiàn)身,接引恩公入宮?!?/p>
柳毅鄭重地雙手接過金釵,只覺得入手微沉,一股溫潤的氣息隱隱傳來。他仔細將龍女的囑咐記在心中:“洞庭湖南岸,古橘樹,金釵叩擊三下?!?/p>
“還有,”龍女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略顯陳舊的錦繡荷包,遞給柳毅,“此去洞庭,路途遙遠,盤纏必不可少。這囊中有些許金銀,雖不多,但足夠恩公一路食宿車馬之用。萬請恩公收下,切勿推辭,否則小女子心中難安?!?/p>
柳毅本欲推辭,他相助乃是出于義憤,絕非貪圖財物。但見龍女目光懇切,態(tài)度堅決,又想到自己確實盤纏將盡,若一路乞食前往,只怕耽誤時日,便不再矯情,雙手接過荷包,深深一揖:“如此,柳毅拜謝殿下厚贈。定不辱使命!”
他將金釵小心地貼身藏好,荷包也放入行囊之中。一切交代完畢,兩人之間出現(xiàn)了一陣短暫的沉默?;臎龅臎芩疄I,秋風蕭瑟,吹動著兩人的衣袂。
龍女望著柳毅,眼中充滿了重獲希望的期冀,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此去洞庭,山高水長,眼前這位書生,真能順利抵達嗎?龍宮之路,凡人能通嗎?
柳毅則感到肩頭沉甸甸的責任。他牽過毛驢,再次向龍女拱手作別:“殿下保重,耐心等待消息。柳毅去也!”
說罷,他翻身騎上毛驢,輕叱一聲,毛驢邁開四蹄,沿著來路,轉(zhuǎn)而向南而行。他不敢回頭,生怕看到龍女那期盼又無助的眼神,會讓自己更加心緒難平。
龍女佇立在荒草地上,望著柳毅青衫瘦驢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黃土路的盡頭,直到再也看不見。她低頭看了看身邊依舊瘦弱的“雨工”羊,又抬頭望向南方天際,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而柳毅,則懷揣著金釵與信念,將個人的失意全然拋在腦后,為了一個陌生的、落難的神只,踏上了一條充滿未知的旅程。他的背影,在秋日的曠野中,顯得格外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