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低著頭,緊緊攥著那斷鋤,仿佛攥著自己命運的殘片。
老鐵匠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年輕人破爛的衣衫、磨破的手掌、蒼白疲憊卻依舊帶著一絲不屈神色的臉龐,以及那雙此刻充滿了絕望和無助的眼睛。那雙銳利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爐火燃燒發(fā)出的“噼啪”聲清晰可聞。
終于,老鐵匠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微不可聞,仿佛融入了晚風之中。
“罷了?!彼D(zhuǎn)過身,走向茅草屋角落一個堆滿雜物的黑暗處,彎腰翻找著什么,一邊找一邊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景川說道,“這東西,放在我這里也沒什么用場,或許,合該是你的?!?/p>
片刻,他直起身,手中多了一把鋤頭。
當老鐵匠將這把鋤頭遞到景川面前時,景川的呼吸不由得一滯。
這把鋤頭樣式極其古樸,似乎經(jīng)歷了非常漫長的歲月,但整體卻保存得異常完好。鋤身并非普通鐵器的黑灰色,而是一種沉斂的、泛著隱隱暗金色的光澤,仿佛內(nèi)里蘊藏著流動的光芒。鋤刃線條流暢完美,薄而銳利,卻又不失厚重感,看不到任何銹蝕或磨損的痕跡。木柄不知是何木質(zhì),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的、深沉的暗紅色,油亮光滑,握在手中,一種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暖意順著掌心傳來,而且輕重適中,揮舞起來仿佛能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平衡感。
這絕非凡物!景川雖然見識不多,但也立刻感受到了這把鋤頭的非凡之處。它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人間該有的農(nóng)具。
“老師傅,這……這太珍貴了!晚輩不能收!”景川連忙推辭,他雖然渴望一把好鋤頭,但如此貴重的物品,他受之有愧。
“給你,你就拿著?!崩翔F匠的語氣不容置疑,直接將鋤頭塞到了景川手里,“快回去吧,天色已晚,山路更難行。記住,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何用它,用它來做什么,在于持器之人?!?/p>
說完,老鐵匠不再看他,重新坐回爐火前,夾起另一塊鐵料,投入爐中加熱,再次響起了那富有韻律的“叮當”敲擊聲,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景川抱著這把沉甸甸、暖洋洋的古拙金鋤,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感激、困惑與一絲不安。他對著老鐵匠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哽咽著說道:“多謝老師傅贈鋤之恩!景川沒齒難忘!不知……不知該如何報答您老人家?”
老鐵匠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空閑的左手,示意他快走。
景川知道高人行事,多有怪癖,不敢再多言,只好懷抱著復雜無比的心情,轉(zhuǎn)身離開了山坳。
然而,他剛走出不遠,心中那股不安與受之有愧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如此重寶,豈能就這樣白白拿走?至少,也該問清楚老鐵匠的姓名,日后若有機會,定當厚報。
想到這里,他毅然轉(zhuǎn)身,再次快步返回那處山坳。
可是,當他撥開那叢巨大的蕨類植物,再次望向其中時,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
茅草屋,依舊在那里。
但是,爐火已徹底熄滅,只剩下一堆冰冷的、毫無熱氣的炭灰。
風箱靜靜地立在旁邊,不再鼓動。
而那老鐵匠,連同他所有的工具、鐵料,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整個山坳,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傍晚的山風吹過,拂動茅草屋頂?shù)膸赘莶?,發(fā)出輕微的嗚咽聲,更添了幾分詭異與神秘。
景川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冷汗,不知不覺浸濕了他的后背。
這位老鐵匠,究竟是誰?是隱居山林的絕世高人?是偶然游戲人間的仙神?還是……山中修煉有成的精怪?
他贈予的這把金鋤頭,又蘊含著怎樣的秘密和力量?
鶴爺模糊的指引,通靈的青牛,神秘出現(xiàn)又詭異消失的老鐵匠,以及手中這把絕非俗物的金鋤……這一切,仿佛是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他網(wǎng)羅其中。他感覺自己踏入了一個遠超他理解的、充滿奇詭與未知的領(lǐng)域。
他低頭,看著懷中那把在愈發(fā)昏暗的光線下,依然泛著隱隱金光的鋤頭,心中五味雜陳。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疑惑與震撼暫時壓下。
無論前路如何,無論這鋤頭是福是禍,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它,回家。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死寂的山坳和空蕩的茅屋,牢牢記住這個位置,然后轉(zhuǎn)身,踏著越來越濃的夜色,朝著山下望谷村的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