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該添燈了……”
“……”
“添燈了……”
“……”
這呼喚聲,不像是對著婆婆,也不像是對著石頭,那無數(shù)雙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黑暗,齊齊地、精準(zhǔn)地,聚焦在了癱倒在地的春杏身上!
“轟——!”
春杏的腦子像是被一柄萬鈞重錘狠狠擊中!最后一絲支撐著她的精神支柱,在這來自地獄般的、混雜了她兒子聲音的呼喚中,徹底崩塌、粉碎!
她明白了。這不是結(jié)束。這只是輪回的一環(huán)。毛豆的靈魂,此刻已經(jīng)加入了那樹洞中永恒的、痛苦的合唱團(tuán)。而他,以及他們,正在呼喚著下一個“添燈”的儀式,呼喚著……她這個“娘”,去履行燈影村女人那殘酷的、命中注定的職責(zé)?
不!不——!!
她在內(nèi)心瘋狂地吶喊,咆哮,詛咒!她想沖上去,用指甲撕爛那樹洞,用牙齒咬斷那老槐的根須,和這里面所有的、吃人的魔鬼同歸于盡!
可是,她的身體,卻再次背叛了她。
那之前束縛她的無形力量,此刻仿佛變成了她自身的重量,沉重到無法承受。她試圖抬起手臂,那手臂卻像不是自己的,軟軟地垂落。她想要撐起身體,卻發(fā)現(xiàn)連轉(zhuǎn)動一下脖頸都變得無比困難。
一種更深沉的、源于靈魂深處的疲憊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反抗?有什么用?毛豆已經(jīng)沒了。這個村莊,這個傳統(tǒng),這座吃人的山,它們太強(qiáng)大,太古老了。她一個人,如何對抗這延續(xù)了百年的黑暗?
石頭和婆婆依舊沉默地站著,對于樹洞里傳出的詭異呼喚,他們似乎毫無所覺,或者,早已習(xí)以為常。婆婆甚至向前微微欠了欠身,像是回應(yīng)某種召喚。
春杏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自己手邊——那個被她攥得變了形的、空癟的布老虎,以及那半塊從里面掏出來的、帶著暗紅血痂的骨頭。
看著那骨頭,看著石頭后頸的疤,一個清晰的、血淋淋的鏈條,在她徹底絕望的心中連接了起來。所謂的“山神爺?shù)挠 ?,那代代相傳的疤痕,其根源,或許就與這……這被“山神爺”啃噬后留下的……骨渣有關(guān)?這是一種標(biāo)記,一種認(rèn)同,更是一種……永世無法擺脫的詛咒烙??!
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碰觸到了那冰冷的、沾著泥土的骨頭。
然后,她的手,徹底地、軟軟地……松開了。
不再掙扎,不再呼喊,不再有任何動作。她就那樣癱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著樹洞的方向,望著那里面跳躍的、吞噬了她兒子的火光,望著那無數(shù)只沉默地凝視著這邊的、村莊里的“眼睛”。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淚,也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內(nèi)容的虛無。
那從樹洞里傳出的、混雜了無數(shù)童聲的“娘,該添燈了”的呼喚,還在夜空中幽幽地回蕩,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