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長離去后,范家陷入一種奇異而忙碌的氛圍中。絕望暫時被希望驅(qū)散,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知所措的惶惑。范老翻箱倒柜,找出僅存的一點銀錢,匆忙上街購置了些紅燭、喜字以及勉強(qiáng)能稱得上體面的酒菜。又將本就簡陋的堂屋和兒子的房間盡力打掃布置了一番,貼上紅紙,總算有了幾分喜事的樣子。
范希淹得知此事,心情更是復(fù)雜難言。他雖虛弱不堪,但神智尚清。一方面,對那狐妖的恐懼讓他渴望得到庇護(hù);另一方面,要娶一位素未謀面、且是異人之女的女子,又讓他感到莫名的不安與羞澀。但父命已定,且關(guān)乎自身性命,他只能被動接受。
翌日,約定的時辰剛到,巷口便傳來了動靜。只見白老長換了一身嶄新的褐色綢緞長袍,頭戴同色方巾,顯得精神矍鑠。他身后跟著四名健仆,抬著一頂裝飾著紅綢的青布小轎,穩(wěn)穩(wěn)地停在范家門口。這排場與范家的貧寒形成了鮮明對比,引得左鄰右舍紛紛探頭張望,竊竊私語。
轎簾掀開,一名少女低著頭,在仆婦的攙扶下,裊裊娜娜地走下轎來。
當(dāng)她抬起頭,步入堂屋時,仿佛整個昏暗的屋子都亮堂了幾分。范家父子頓覺呼吸一窒。但見這女子,年紀(jì)雖輕,卻容光攝人,眉如遠(yuǎn)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肌膚嬌嫩勝雪,唇瓣不點自朱。她身段窈窕,穿著一身雖不華麗卻極為合體的紅色嫁衣,更襯得腰肢纖細(xì),不盈一握。行動間,體態(tài)輕盈柔美,如弱柳扶風(fēng),卻又步伐穩(wěn)健,透著一股尋常閨秀絕沒有的灑脫與敏捷之氣。
她目光清澈,坦然環(huán)視四周,最后落在病榻上的范希淹和激動的范老身上,并無一般新嫁娘的羞怯之態(tài),反而落落大方,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聲音清越:“白氏見過公公,見過…郎君。”目光掃過范希淹時,見他如此病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很快便恢復(fù)平靜。
范老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聲道:“好,好孩子,快請起,委屈你了,家里簡陋……”范希淹掙扎著想坐起還禮,卻被白氏用眼神溫和地制止了。
儀式簡單至極。堂上點燃紅燭,范老和白老長并坐上方,算是高堂。一對新人便在仆婦的攙扶下,對著天地和長輩行了叩拜之禮,便算禮成。沒有喧鬧的賓客,沒有豐盛的宴席,只有寥寥幾人見證這場透著詭異的婚禮。
禮畢,范老將白老長請至自己房中歇息說話,又將精心準(zhǔn)備的幾樣小菜和酒水送去,已是盡了全力。新房便設(shè)在范希淹的臥室,稍作布置,點燃紅燭,便將一對新人送了進(jìn)去。
燭光搖曳,映照著白氏姣好的面容和范希淹蒼白憔悴的臉。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沉默。
“郎君身體不適,不必拘禮,安心歇著便好?!弊罱K還是白氏率先開口,聲音平靜溫和。她走到榻邊,很自然地伸手搭上范希淹的腕脈,凝神細(xì)查片刻,秀眉微蹙:“陰損甚重,元氣大傷……那妖狐果真狠毒?!?/p>
范希淹面上一紅,既是羞愧,也是因她指尖微涼柔軟的觸感而感到一絲悸動。“多謝…多謝娘子。累及娘子下嫁,希淹…慚愧?!?/p>
“既成夫妻,何必言此?!卑资系恍?,笑容清冷,卻并無疏離之感,“家父既讓我來,自當(dāng)護(hù)你周全。你且寬心靜養(yǎng)便是。”她言辭大方得體,倒讓范希淹安心了不少。兩人又低聲交談了幾句,多是白氏詢問病情和那狐妖出現(xiàn)的情狀,范希淹一一作答。雖無濃情蜜意,卻也氣氛和諧,頗有幾分相敬如賓的模樣。
夜深人靜,紅燭燃半。白氏吹熄了燭火,和衣臥于榻外側(cè),并未多言。范希淹病體支離,心力交瘁,在這難得的安寧與新婚妻子帶來的微妙安全感中,很快沉沉睡去。
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xù)太久。
約莫子夜時分,萬籟俱寂,突然,范家那扇單薄的木門被拍得震天響!“砰!砰!砰!”聲音粗暴而急促,仿佛要將門板拍碎。同時,一個尖銳凄厲、充滿怨毒的女聲在外嘶嚎:“范希淹!負(fù)心漢!開門!還有那姓白的老匹夫!滾出來!”
范老第一個被驚醒,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下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門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