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牛背著那沉甸甸的柴捆,踏著夜色,終于回到了山腳下那間熟悉的茅屋。屋內,一盞用小小瓦罐制成的、燈捻如豆的油燈,散發(fā)著昏黃而溫暖的光暈,勉強驅散了一室的黑暗與清冷。
母親似乎剛咳過一陣,正疲憊地靠在炕頭喘息,見到兒子安全歸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放心的神色。阿牛顧不上歇息,先將柴火在灶房門口卸下,整齊碼放好。隨后,他立刻生火,將懷里僅剩的那個硬窩頭掰碎,混著一點點糙米,熬煮了一小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
他小心翼翼地端著溫熱的粥,坐到炕邊,一勺一勺,極其耐心地喂給母親。老太太喝了點熱粥,喉嚨似乎舒服了些,精神也略有好轉,拉著阿牛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讓他別太辛苦,要注意身體。阿牛只是憨厚地笑著,連聲答應,絕口不提后山的經歷與救狐貍之事,生怕母親擔憂。
伺候母親睡下后,阿牛才就著一點涼水,胡亂啃了幾口自己那份幾乎沒有米粒的“粥水”,算是解決了晚餐。隨后,他又將明天準備拿去賣的那擔柴火重新整理捆綁了一遍,確保結實穩(wěn)妥。等所有雜事忙完,已是深夜。
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渾身肌肉酸痛不已。他吹熄了油燈,在母親炕邊那鋪著干草的席子上躺下。茅屋里重歸寂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以及母親沉睡中依舊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身體雖然極度疲憊,但大腦卻因為白天的經歷而有些紛亂。后山陰森的環(huán)境、那棵詭異斷裂的老槐樹、受傷紅狐貍那雙充滿靈性與痛苦的眼睛、以及自己奮力撬開捕獸夾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想著想著,意識終于漸漸模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阿牛忽然覺得周身被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芒所籠罩。他疑惑地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自己竟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山林之中。這里的樹木依舊高大,但枝葉間灑下的陽光卻溫暖而明媚,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點??諝庵袕浡嗖菖c野花的芬芳,沁人心脾,與后山那潮濕腐朽的氣息截然不同。微風拂過,帶來陣陣舒爽,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他正茫然不解,自己為何會來到此地,忽見前方一簇開滿淡紫色小花的灌木叢后,一道紅色的身影輕盈地一閃,隨即,一只狐貍緩緩走了出來。
正是他白日所救的那只紅狐貍!
它的毛色在夢中顯得更加鮮亮耀眼,如同流動的火焰,又似天邊的晚霞。它行動間毫無滯澀,步伐優(yōu)雅,之前受傷的右后腿似乎已完全康復,只是上面還清晰地纏繞著一圈白色的布條——正是阿牛從自己里衣上撕下,為它包扎傷口的那一條!
紅狐貍徑直走到阿牛面前,停下腳步,仰起頭,用它那雙清澈得如同山澗溪水、又深邃得如同古井幽潭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阿牛。那目光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之情,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極其人性化的、濃得化不開的焦急與憂慮。
阿牛心中震驚,剛想開口詢問,它為何會出現(xiàn)在自己夢里,它的傷是否好了……然而,還未等他發(fā)出任何聲音,那紅狐貍卻突然微微張開了嘴。
緊接著,一個清晰而急切的聲音,直接響徹在他的腦海深處,或者說,是響徹在這片夢境的每一個角落。那聲音并非通過耳朵聽見,卻字字分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恩人!恩人!”
是狐貍在說話?!阿牛驚得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那聲音繼續(xù)響起,語速很快,充滿了警示的意味:“明日!明日千萬別走后山的路!走了會出事!你一定要記住,千萬別去!千萬!”
話音在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紅狐貍說完這些話,眼中焦急之色未退,又深深地看了阿牛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關切,有祈求,更有一種仿佛洞悉了某種未來危險的沉重。隨即,它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漸漸消散在那片明媚的光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