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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殘夢遺言·因果輪回（第1頁）

柳逸形神俱滅后的幾天，古寨村仿佛被投入一顆石子的池塘，經(jīng)歷了短暫的劇烈波瀾后，水面又逐漸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只是那漣漪，卻深深烙印在了每一個村民的心底。關(guān)于借命邪術(shù)、關(guān)于柳逸的來歷和下場，成為了老槐樹下經(jīng)久不衰又諱莫如深的話題，人們在唏噓、驚懼之余，也更加敬畏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天地法則。

憨柱被家人接回了家，精心照料。正如張半仙所言，邪術(shù)的根源被破除后，那根連接在他與柳逸之間的、汲取他生機的無形管道便徹底斷裂了。雖然身體依舊虛弱，被掏空的感覺并非一朝一夕能夠彌補，但那種生命不斷流逝的大恐怖已經(jīng)消失。

他不再終日昏昏欲睡，白天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雖然容易疲倦，但不再是那種從骨髓里透出的、令人絕望的疲乏。夜晚，也終于擺脫了那個糾纏他許久的、關(guān)于黑影和借命的噩夢，睡眠變得踏實而深沉。臉色雖然還是蒼白，但那層籠罩已久的、象征著死氣的青灰色已然褪去，眼窩周圍的濃黑也漸漸變淡。胃口也開了，能喝下娘親熬的濃稠米粥，甚至能吃幾塊燉得爛熟的肉了。

家人和鄉(xiāng)親們看著他一天天好轉(zhuǎn)，懸著的心終于慢慢放了下來。憨柱爹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煙鍋子吧嗒得也輕快了些；憨柱娘臉上的愁容被欣慰的笑容取代，家里久違地有了生氣。

然而，就在憨柱身體逐漸康復(fù)，生活即將徹底回歸正軌的一個夜晚，一個極其特殊、卻并無惡意的夢境，悄然造訪。

夢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縹緲朦朧的白色霧氣里。四周寂靜無聲，霧氣緩緩流動，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寧靜。沒有方向，沒有時間感。

忽然，前方的霧氣微微散開，兩個身影緩緩浮現(xiàn)，并肩向他走來。

走在前面的，正是柳逸。但他不再是磨坊里那個披頭散發(fā)、狀若瘋魔的邪術(shù)師，也不是初來古寨村時那個風(fēng)塵仆仆、眼神深邃的游方郎中。他換上了一身干凈整潔的月白色長衫，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平靜，眼神清澈，甚至帶著一絲釋然和歉意。他身上再也感受不到絲毫的陰冷與邪氣，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枷鎖。

在他的身邊，依偎著一位女子。那女子穿著淡雅的衣裙，容貌正是憨柱在柳逸遺物照片上看到的那個，笑起來很溫柔的女人——他的妻子云娘。她同樣面容安詳，帶著恬靜的微笑，看向柳逸的眼神充滿了寬慰與柔情。

兩人走到憨柱面前，停了下來。

柳逸看著憨柱，眼神復(fù)雜，有愧疚，有感激，最終化為深深的一躬。

“憨柱兄弟，”柳逸開口，聲音平和而清晰，不再帶有生前的偏執(zhí)與瘋狂，“對不起。為我對你做的那些惡事，真誠地向你道歉。我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被絕望吞噬了良知，竟妄圖用邪術(shù)奪取你的性命，實在罪孽深重，百死莫贖?！?/p>

他直起身，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繼續(xù)說道：“也要謝謝你。謝謝你那晚的闖入與阻止，謝謝張半仙破去了我的邪法。當(dāng)時我恨你們壞我大事，但如今魂歸此地，方才明了。我若真靠害你性命得以殘喘，即便報了仇，也已是墮入魔道，身上背負(fù)著無辜者的血債，又有何顏面去見云娘？又怎配得到內(nèi)心的安寧？”

“未能親手刃仇，本是憾事。但或許是天意使然，在我魂飛魄散之際，一點真靈不昧，墮入此間，竟意外地……見到了那個害死云娘的畜生。他亦因多行不義，已遭橫死，正在這幽冥業(yè)海中受苦，承受著遠(yuǎn)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绷莸恼Z氣帶著一種看透因果的平靜，“親眼見得他遭了報應(yīng)，我心中積郁三年的執(zhí)念與恨意，竟也隨之煙消云散了。原來，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并非虛言。強求來的，終究是鏡花水月，還徒增罪孽?！?/p>

他再次看向憨柱，目光誠摯：“你的命，我沒借成，也借不走。并非只因張半仙的法術(shù)高明，更因為你的心里，有一樣?xùn)|西，是世間一切邪術(shù)都無法侵蝕和動搖的?！?/p>

“那便是‘正氣’?！绷菀蛔忠活D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感慨，“是你不害人、不貪念的本分之心，是你在得知真相后，敢于直面恐懼、挺身而出的勇氣。這股浩然之氣，護(hù)住了你的心脈靈臺，使得我的邪術(shù)始終無法徹底掌控你的魂魄，也注定了我的失敗?！?/p>

“望你日后，永葆此心。這比任何命格，都更能護(hù)你一生周全?！?/p>

說完這番話，柳逸與云娘相視一笑，攜手對著憨柱再次微微頷首，隨后兩人的身影便如同融入霧中一般，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周圍的霧氣也緩緩散去……

憨柱猛地從夢中驚醒。

窗外，月華如水，靜靜流淌進(jìn)屋內(nèi)，溫柔地灑在他的臉上。他沒有像往常做噩夢后那樣心悸盜汗，反而感覺內(nèi)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平和，胸腔之中暖洋洋的，仿佛被溫泉浸泡過一般，連日來身體和精神的沉重負(fù)擔(dān)，在這一刻竟卸去了大半。

他回想著夢中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回想著柳逸最后那番關(guān)于“正氣”的話語。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動著穩(wěn)健而充滿活力的節(jié)奏。他明白了，這個夢，是柳逸殘存意識的告別，也是因果的了結(jié)，更是對他未來人生的點化。

天一亮，憨柱便帶著從柳逸遺物中找到的那張云娘的照片，以及當(dāng)初埋藏起來的、那碗早已干涸發(fā)黑、仍殘留著頭發(fā)和腥氣的血水，來到了磨坊后面一個偏僻的角落。

他挖了一個深坑，將照片和破碗一起鄭重地放入，然后用凈土掩埋，壘成了一個小小的墳塋。沒有立碑，但他知道里面埋藏的是什么。

他在墳前點燃了紙錢，看著青煙裊裊升起，融入澄澈的天空。他在心里默默說道：“柳先生，云娘嫂子，一路走好。望你們來世，能得安寧相守。你們的仇，天已報了。”

做完這一切，他感到一種靈魂上的輕松與釋然。過去的恩怨情仇，隨著那縷青煙，徹底飄散。他的生命，終于真正擺脫了所有的陰影，迎來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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