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內,只剩下陳太守與心腹師爺二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興奮與凝重交織的氣氛。師爺將記錄著瓦匠趙三證言的那幾頁紙,雙手呈給陳太守。
陳太守接過,并未立刻翻閱,而是閉目沉吟片刻,將趙三所述的情景在腦海中細細還原:
喜慶的日頭下,一位瓦匠在鄰居家的屋頂上專心修補著屋漏。他的位置恰好能俯瞰林府后院的大部分景象?;蛟S是無意間的一瞥,他看見了一對男女——男著長衫,女著艷服,絕非仆役之流——他們攜手同行,神態(tài)親昵,避開了前院的喧鬧,徑直向著后院那排平日人跡罕至的雜屋走去。他們的行為鬼祟,與婚禮的喜慶氛圍格格不入。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是更短的時間,瓦匠又看到了第二個人——身著醒目大紅喜服的新郎官林叔安,也獨自一人,朝著相同的方向走去。他或許是酒酣耳熱,欲尋僻靜處小解或醒酒,或許是偶然經(jīng)過,或許……是聽到了什么動靜,心生疑惑前去查看。
之后,瓦匠干完了活,下屋換衣,前往林府賀喜。而在他離開屋頂之后,在那僻靜的后院雜屋附近,具體發(fā)生了何等驚心動魄、悖逆人倫的慘劇,他便不得而知了。
但這“之前”的景象,已經(jīng)足夠了!
陳太守猛地睜開眼,精光四射。他快速瀏覽著證詞,指尖點在那幾個關鍵之處:“一男一女,攜手同行,神態(tài)親昵,前往雜屋方向”;“其后,新郎官亦往該處”;“時間,約在宴席開始后不久”。
“師爺,你看如何?”陳太守聲音低沉,卻蘊含著壓抑不住的力量。
師爺也是神色激動,捻須道:“大人明鑒!此證言雖未目睹兇案發(fā)生,卻至關重要!其一,它指明了在新郎官失蹤前,曾有非夫婦關系的男女(若是夫婦,何必鬼祟攜手去僻靜處?)私下相會于案發(fā)之地附近,行止可疑!其二,它證實新郎官確曾前往該區(qū)域!時間、地點、人物,皆與案發(fā)情形吻合!若那對男女便是張廩生與林婉氏(婉娘),則此二人之嫌疑,遠大于那尚在前廳應酬、并無確切時間證人卻蒙冤入獄的林氏兄弟!”
“不錯!”陳太守重重一拍書案,霍然起身,“先前吳縣令斷案,只囿于兄弟爭產(chǎn)之表象,刑求逼供,草草結案,險些釀成千古冤獄!卻忽略了這真正可能存在的、因奸情敗露而陡起殺機的可能性!”
他來回踱步,思路越來越清晰:“那張珅,本就是風流成性、罔顧禮法之徒!那林婉氏,雖已出嫁,但昔日便與張珅有情,此番回門重逢,干柴烈火,舊情復燃,實不足為奇!他二人在婚禮當日,趁亂私會于柴房,行那茍且之事,卻被意外尋至此處的新郎官林叔安撞破!”
陳太守停下腳步,目光灼灼:“林叔安年輕氣盛,加之飲酒,見此丑事,又是自家侄女與表兄通奸,驚怒之下,或出言斥責,或威脅告發(fā)。張、婉二人深知奸情若敗露,必將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恐懼之下,惡向膽生,遂起殺心,合力將林叔安勒斃,藏尸柴垛之下!之后又混入人群,假意尋找,賊喊捉賊!”
這一番推理,合情合理,絲絲入扣,將所有的疑點——為何在婚禮白日作案、為何在自家后院柴房、為何不及時轉移尸體、為何現(xiàn)場并無兄弟二人有力罪證——全部解釋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了!”師爺撫掌嘆服,“大人真乃神斷!”
“非是本官神斷,而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陳太守慨然道,“若非這趙三恰在屋頂做工,若非他偶然而見,若非本官細心查訪,此案真相,只怕真要隨同那冤死的林叔安一道,永埋地下了!”
真相的曙光已然大亮,驅散了所有迷霧?,F(xiàn)在需要的,便是雷霆手段,緝拿真兇!
陳太守面色一肅,立即下達命令:“立刻簽發(fā)火簽!派遣得力差役,分頭行動,將張珅、林婉氏二人即刻鎖拿歸案!注意,切勿走漏風聲,以防其串供或畏罪自戕!拿到之后,分開嚴密看管,本官要親自審訊!”
“是!”師爺領命,匆匆而去。
太守府的命令迅速而隱秘地執(zhí)行著。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悄無聲息地撒向了那自以為已高枕無憂的真兇。
而此刻的張珅與婉娘,還沉浸在那僥幸脫險的后怕與虛假的安寧之中,全然不知,那來自屋頂之上的一瞥,已然將他們所有的罪惡,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