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臨安城迎來入冬后第一場雪。細雪如絮,悄然覆蓋了懷府的青瓦朱甍。廚院中的那口老井結(jié)了一層薄冰,石槽邊的血跡被白雪掩去,只留下淡淡的粉紅痕跡。
王三天未亮便起身,照例凈手焚香,卻莫名感到心神不寧。昨夜又夢群鱉,這次它們不再爬行,而是人立而起,頸項伸長,口中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醒來時頸間紅痕灼痛,像是被烙鐵燙過。
“師傅,今日要宰的鱉送來了。”小廝在門外稟報,聲音帶著幾分遲疑。
王三推門而出,只見院中放著三個鱉籠,比平日多了不少。
“怎的這么多?”
“管家說將軍昨夜吩咐,年關(guān)將至,要多備些腌鱉?!毙P低聲道,“還說。。。要師傅加快些,午后要去城外軍營。”
王三點點頭,目光落在最大的那個鱉籠上?;\中一只青鱉格外顯眼,背甲有盆口大小,布滿苔紋,似是年歲已久。更奇的是,那鱉不似其他同類般躁動,只靜伏籠中,一雙眼睛幽幽地望著他。
王三心中莫名一悸,避開那目光,吩咐小廝:“先取小的。”
一如往日,宰殺進行得順利。手起刀落,血盡肉分。王三手法依舊嫻熟,心中那份不安卻愈加強烈。他能感覺到,那只大鱉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
輪到那只老鱉時,已近正午。雪停了,陽光從云隙漏下,照得院中雪地刺目。
王三深吸一口氣,打開籠門。那鱉竟不逃不躲,任由他提出。入手沉重異常,比尋常鱉重了倍余。
置于石案上,王三照例左手按背,右手抽刀。刀光將落未落之際,他忽然對上了鱉的眼睛。
那眼睛不像尋常鱉類渾濁,反而清亮如人目,瞳孔中映出他自己蒼白的面容。更令人駭然的是,那眼中竟緩緩淌下兩行濁淚。
王三手一顫,薄刀險些脫手。他宰鱉數(shù)年,從未見過鱉目流淚。
“師傅?”小廝見狀疑惑。
王三穩(wěn)住心神,強自道:“無妨?!笔种械对俅闻e起。
那鱉忽然伸長脖頸,發(fā)出一聲哀鳴。聲音嘶啞,卻似人聲。王三分明聽到的是:“饒命。。?!?/p>
刀,終于落下。
卻不是斷頸,而是偏了三分,只劃破鱉頸表皮。血珠滲出,那鱉在案上劇烈掙扎起來。
“按住它!”王三急喝。
小廝忙上前幫手。兩人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那鱉制住。王三心慌意亂,第二刀才結(jié)果了性命。
血流得不如往常暢快,滴滴答答,似是不甘。王三的手微微發(fā)抖,額上滲出冷汗。
好容易處理完畢,他吩咐小廝:“剩下的明日再宰?!北愦掖一胤?。
是夜,王三早早歇下,卻輾轉(zhuǎn)難眠。頸間紅痕灼痛更甚,像是被什么勒緊。朦朧間,似聽到院中有窸窣聲響,如爪甲刮擦石板。
他披衣起身,推窗望去。月色如水,院中空無一物,唯有雪地反射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