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正德年間,江南水鄉(xiāng),蘇州府吳縣地界,有一處因唐詩而聞名遐邇的所在——楓橋鎮(zhèn)。鎮(zhèn)子不大,卻因緊傍著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占盡了地利之便。每日里,漕船、商船、客舟往來如織,櫓聲欸乃,帆影蔽日。碼頭旁,貨棧鱗次櫛比,扛活的腳夫喊著響亮的號子,將一袋袋漕糧、一箱箱貨物卸下又裝船,汗水與河水的氣息混雜,蒸騰出一派蓬勃的生機。
沿河而建的青石板街道,被歲月和腳步磨得溫潤光亮。街道兩旁,酒肆、茶館、客棧、貨行林立,旌旗招展,吆喝聲、算盤聲、談笑聲不絕于耳?!白硐蓸恰钡木葡?,“十里香”的茶韻,還有各色小吃攤子上傳來的熱氣與香氣,共同交織成楓橋鎮(zhèn)獨有的市井風情。
鎮(zhèn)東頭,離碼頭稍遠些,相對安靜的一隅,有一間小小的雜貨鋪。鋪面不大,門楣上掛著塊老舊的匾額,上書“陳記雜貨”四字,漆色已有些斑駁。這便是年輕后生陳阿福的營生所在。
陳阿福,年方二十有二,生得濃眉大眼,身材敦實,一副老實本分的面相。他父母去得早,留下這間祖?zhèn)鞯匿佔雍托┰S薄產(chǎn)。阿福性子憨厚,不賭不嫖,守著這間鋪子,售賣些油鹽醬醋、針頭線腦、本地特產(chǎn)之類的日常用物,日子雖不富裕,倒也溫飽無憂。
每日天蒙蒙亮,阿福便起身開門。先是拿著笤帚,將鋪子內(nèi)外仔細清掃一遍,再用濕布將柜臺、貨架擦拭得一塵不染。貨物擺放得整整齊齊,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街坊鄰居多是熟客,路過時總愛跟他搭幾句話。
“阿福,今早的豆腐嫩不嫩?”
“阿福哥,給我打二兩醬油?!?/p>
“阿福啊,昨兒個你送來的那批竹編手藝不錯,下次再多進些?!?/p>
阿福總是笑呵呵地應(yīng)著,手腳麻利地幫人拿取貨物,偶爾還會給相熟的老主顧多抓一把花生,或是給哭鬧的孩子塞一塊麥芽糖。鎮(zhèn)上人都說,陳阿福這孩子,實誠,是個靠得住的本分人。
然而,每當夕陽西下,關(guān)上鋪門,喧囂退去,獨自一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和清冷的灶臺時,阿福心中總會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孤寂。父母早逝,他早早扛起了生活的重擔,雖習慣了獨自打理一切,但那份屬于“家”的溫暖與熱鬧,卻是他內(nèi)心深處隱秘的渴望。
他常坐在門檻上,望著運河上點點燈火倒映在水中,隨著波光搖曳。那些燈火,屬于南來北往的船只,屬于鎮(zhèn)上千家萬戶,卻似乎沒有一盞,是專為他陳阿福而亮。鄰居大娘嬸子們沒少操心他的婚事,時常念叨:“阿福啊,該成個家了!一個人過日子,總不是個事兒。你看對門李家的閨女怎么樣?或者西街趙家的姑娘?”
阿福聽了,只是憨憨一笑,搖搖頭。他不是不想,只是自覺家境尋常,父母又不在,無人為他張羅聘禮,也怕委屈了人家姑娘。這念頭便一年年耽擱了下來。
這一日,時值深秋,天高云淡。運河上大規(guī)模的漕糧運輸剛剛結(jié)束,鎮(zhèn)子上迎來了短暫的閑適,反倒比平日更添了幾分熱鬧??諝庵袕浡竟葰w倉后的豐饒氣息,混合著河水的微腥和酒肆里飄出的醇香。
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給整個楓橋鎮(zhèn)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柔光。陳阿福像往常一樣,仔細關(guān)了鋪門,揣上幾文積攢的銅錢,打算去街西頭的“醉仙樓”打一壺新出的桂花酒,再切半斤鹵牛肉,回去犒勞一下自己。
他沿著青石板路慢悠悠地走著,身邊是歸家的行人,嬉鬧的孩童。路過碼頭,看見最后幾艘漕船正在卸貨,船工們粗獷的笑罵聲隨風傳來。阿福望著那繁忙的景象,心中那點孤寂感又悄然浮現(xiàn)。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這般平凡的熱鬧,何時才能輪到自己呢?
他輕輕嘆了口氣,甩開思緒,繼續(xù)朝醉仙樓走去。他并不知道,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柳樹下,一場看似意外、實則精心策劃的邂逅,正等待著他。命運的河流,即將在這個平凡的秋日傍晚,悄然轉(zhuǎn)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