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最后一次掠過兗州府的屋檐,將天邊染成一片凄艷的橘紅,隨即迅速沉入地平線之下。暮色如一塊巨大的墨錠,緩緩研磨,將天地萬物都浸染其中。張記綢緞鋪后院的小宅里,張誠老人第三次走到院門口,踮著腳,朝著巷口的方向極力張望。
街道上行人漸稀,歸家的腳步聲、商販收攤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卻唯獨沒有他熟悉的那個高大身影。
“覃兒今日這是去了何處?怎地這般晚了還不回來?”張誠退回屋內(nèi),昏黃的油燈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墻壁上,顯得愈發(fā)佝僂和不安。妻子早逝,他獨自一人拉扯兒子長大,雖非大富大貴,卻也傾盡所有供他讀書,盼他成才。兒子近來行為是有些反常,手頭闊綽,常晚歸,問起便以與朋友論詩作文、或是去寺廟靜心為由搪塞。他雖心中存疑,但念及兒子已是成人,也不好過多盤問,只是這徹夜不歸,卻是頭一遭。
一種源自父親本能的、難以言喻的焦慮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越收越緊。桌上早已涼透的飯菜,他一口也未曾下咽。
夜更深了,打更人的梆子聲遙遙傳來,已是三更時分。萬籟俱寂,唯有秋蟲在角落發(fā)出幾聲孤寂的鳴叫。張誠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毫無睡意,耳朵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可能的動靜。每一次風聲,每一次野貓跑過的細響,都讓他心頭一跳,以為是兒子的腳步聲。
然而,希望一次次落空,門外始終寂然無聲。
恐懼開始取代焦慮,在他心中彌漫開來。兗州府雖說太平,但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惡性的案件。他想起了前幾天街坊們議論紛紛的寡婦被殺案,又聯(lián)想到兒子近來似乎總有些心神不寧,花錢大手大腳……種種念頭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讓他坐立難安。
“不會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惹上了什么不該惹的麻煩?”他不敢再想下去,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在空蕩的堂屋里來回踱步,昏黃的燈光將他焦急的身影投在四壁,晃動如同鬼魅。時間流逝得異常緩慢,每一刻都是煎熬。他回憶起兒子小時候的模樣,淘氣卻也可愛,讀書時雖不算頂尖聰明,卻也肯用功……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那些來路不明的錢,究竟從何而來?
忽然,他猛地停住了腳步。他想起了幾天前的一個下午,他偶然看到兒子慌慌張張地鎖上那個平日里放舊書和雜物的木箱子,神色間似乎有些慌亂,見自己過來,還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了一下。當時他只以為是年輕人藏些私密東西,或許是心儀姑娘的情書之類,雖覺不妥,但礙于兒子顏面,并未深究。
此刻,這個細節(jié)在極度擔憂的情緒下被無限放大。那箱子里……會不會藏著什么線索?能解釋他近來的反常?甚至能知道他現(xiàn)在何處?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制。一方面,他覺得未經(jīng)兒子允許翻看其私物,實非為父之道;另一方面,對兒子安危的極度擔憂壓倒了一切禮法和顧忌。
“覃兒,莫怪為父……為父實在是擔心你啊……”他喃喃自語,仿佛在尋求兒子的諒解,最終一咬牙,下定決心。
他快步走進兒子的房間。房間有些凌亂,新買的綢衫隨意搭在椅背上,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酒氣。那個舊木箱就放在床腳。張誠的心跳得厲害,他找出兒子放在抽屜里的備用鑰匙,手微微顫抖著,試了幾次,才終于打開了那把有些生銹的銅鎖。
箱蓋掀開,一股舊紙張和灰塵的氣味撲面而來。里面果然大多是些蒙塵的舊書、幾方用殘的硯臺、一些練字的手稿,看起來并無異常。張誠略微松了口氣,但又不甘心,伸手進去仔細翻找。
他的手指在書本和雜物間摸索,忽然,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東西,用一塊灰色的粗布包裹著,藏在所有東西的最下面。這藏匿的方式本身就顯得不同尋常。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包東西取了出來,放在床上。包裹不大,但入手頗沉。他深吸一口氣,解開了系著的布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錠白花花的銀元寶!在油燈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反射著誘人的光澤。銀錠底下,壓著幾張寫滿了字的紙。
“這么多銀子?!”張誠吃了一驚,他一輩子經(jīng)營小店,也沒幾次見過成錠的元寶。兒子哪來的這許多錢?他心中那不祥的預感更重了。
他先拿起那錠銀子,沉甸甸的,怕是足有十兩。他湊到燈下仔細觀看,忽然,他渾濁的老眼猛地睜大了!在那銀錠的邊緣縫隙里,赫然嵌著幾點已經(jīng)變成暗褐色的斑點!那顏色、那質(zhì)感……像極了干涸的血跡!
“血?!”張誠的手一抖,銀子差點脫手落地!一股寒意瞬間竄遍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