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翠兒送早膳到工棚時,看見王木匠坐在院里,手中握著那支玳瑁簪,面前擺著昨夜未完成的黃楊木雕。晨露打濕了木料,風波草的葉片顯得更加鮮活,草葉間那只小狐的輪廓也清晰了些。
“王師傅起得真早。”翠兒擺好碗筷,隨口道,“這雕的是風波草吧?真像。夫人說,她采藥時就覺得,這草的葉脈紋路,跟黃楊木的木紋特別配,都像……像心跳的軌跡,一波一波的?!?/p>
王木匠雕刻的手猛然停住?!胺蛉恕孢@么說?”
“是啊?!贝鋬簺]察覺他的異樣,繼續(xù)道,“夫人還說,等您雕百草屏風時,風波草一定要用黃楊木,因為只有黃楊木的木紋,能雕出心跳的感覺?!?/p>
心跳的軌跡……
王木匠低頭看著手中的木雕,那風波草的葉脈,確實被他刻出了一道道起伏的波紋。他忽然想起那夜,媚香彌漫中,蕙娘撲上來時,指甲縫里那抹刺眼的暗紅——不是胭脂,是干涸的血痂。他當時心神大亂未曾注意,此刻卻清晰記起,那是采藥磨出的傷,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處理。
她冒著生命危險采來救他的草,她為他受的傷,她愿減壽換他安康的祝禱,她為他尋回母親遺物的用心……這一切,與那夜荒唐的、不受控制的糾纏放在一起,忽然就有了全新的意味。
那不是欲望,不是羞辱。
那是她在極端情境下,被邪術操控,卻依然本能地、笨拙地,想要抓住他、留住他、救活他的姿態(tài)。哪怕那姿態(tài)狼狽不堪,哪怕會毀了她自己的清白。
而他,卻只看到了羞辱,只想到了自己的名節(jié),甚至用投潭來逃避,用死亡來加重她的負擔。
何其自私!何其愚蠢!
王木匠猛地站起,手中刻刀“當啷”落地。他大步沖出工棚,穿過庭院,來到蕙娘暫居的廂房外。房門緊閉,他舉起手想叩門,卻又停在半空。
該說什么?道歉?感激?還是傾訴那遲來的、洶涌的領悟?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瘋狂鼓脹,滾燙的、酸澀的、又帶著新生般雀躍的情感,幾乎要沖破喉嚨。他從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心——那里面裝的,早就不只是感激和愧疚了。
“王師傅?”門內傳來蕙娘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慵懶,“有事么?”
王木匠深吸口氣,聲音因激動而微顫:“夫人……那架‘百草朝露’屏風,我想用黃楊木雕風波草。您覺得……可好?”
門內靜了一瞬,然后傳來輕柔的回應:“好?!?/p>
就這一個字,卻像春風,瞬間吹散了他心頭所有陰霾。他蹲下身,拾起廊下幾片新鮮的銀杏葉,金黃燦爛,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他忽然有了無窮的力氣,想立刻回到工棚,拿起刻刀,將心中翻涌的一切都刻進木頭里??趟膱皂g,刻她的善良,刻那只守護又作弄他們的狐貍,刻這荒唐又珍貴的人間緣分。
而廂房內,蕙娘靠在門板上,聽著門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唇角輕輕彎起。她攤開手掌,掌心躺著那片狐妖留下的、鮮嫩的風波草葉。
葉脈里的金芒,似乎比昨日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