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一個傍晚,周氏被林噙霜身邊的大丫鬟叫去了主屋,似乎是有什么差遣。臨走前,周氏將明蘭安頓在小床上,又喚來了一個在院子里做粗使活計、名叫小桃的八九歲小丫頭,叮囑她守著姐兒,別讓姐兒摔下來。
小桃長得瘦瘦小小,面黃肌瘦,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服,怯生生地應了,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小床邊。
房間里再次只剩下兩人。小桃顯然很緊張,坐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明蘭,大氣不敢出。
盛明蘭閉目養(yǎng)神,心思卻轉得飛快。這個小桃,看起來膽小懦弱,或許……是個突破口?她需要一個盟友,哪怕只是一個懵懂無知、但身處底層的小丫頭。
她開始行動。先是像尋常嬰兒般,發(fā)出幾聲不舒服似的哼哼唧唧,小身體在被子里扭動。
小桃立刻緊張地湊近了些:“姐……姐兒?您怎么了?是不是尿了?”
盛明蘭不理她,繼續(xù)扭動,小眉頭皺了起來,發(fā)出更響亮的哼唧聲。
小桃更慌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想伸手拍拍明蘭,又不敢,急得小臉通紅:“姐兒別哭……別哭啊……周媽媽馬上就回來了……”
就在這時,盛明蘭突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小桃。那眼神不再是嬰兒的懵懂,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讓小桃瞬間定住的平靜。盛明蘭努力地抬起小手,不是揮舞,而是指向了房間角落那個半舊的多寶格。
小桃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又茫然地看向明蘭。
盛明蘭的小手堅持地指著多寶格,小嘴里再次發(fā)出清晰的“啊…啊…”聲,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要求”。
小桃猶豫了一下,看看明蘭,又看看多寶格,最終還是怯生生地走了過去。多寶格上除了灰塵,空空如也。她回頭,疑惑地看著明蘭。
盛明蘭的小手又指向了多寶格最下面一層的一個角落,眼神更加“急切”。
小桃蹲下身,仔細看向那個角落。光線昏暗,她摸索了一下,忽然,指尖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小東西。她拿了出來,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一看——是一個小小的、磨得發(fā)亮的銅質頂針。大概是以前哪個丫鬟做針線時遺落在這里的。
小桃拿著頂針,更加茫然了。
盛明蘭看著她,努力地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費勁、但絕對清晰的、屬于嬰兒的笑容。然后,她的小手不再指向多寶格,而是笨拙地伸向小桃,掌心向上,做出了一個“要”的姿勢,目光清澈地落在小桃手中的銅頂針上。
小桃徹底愣住了。她看看手里的頂針,又看看床上對她“笑”著、伸出小手的姐兒,小小的腦袋瓜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這個安靜得不像話、甚至被說成有點“邪門”的姐兒,是在對她笑?還想要這個不值錢的舊頂針?
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攫住了小桃。在這個等級森嚴、人人視她如草芥的深宅里,第一次有人,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嬰兒,用這樣“溫和”甚至帶著點“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向她“要”東西。
她猶豫著,怯生生地,將那個冰冷的銅頂針,輕輕放進了盛明蘭小小的掌心里。
盛明蘭的手指立刻笨拙地收攏,握住了那枚頂針。雖然那觸感冰涼硌手,她卻仿佛握住了一線生機。她再次對小桃露出了那個極其費力的笑容,然后閉上眼睛,將握著頂針的小手縮回襁褓里,仿佛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小桃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床上那個安靜下來的小小身影,又低頭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一種莫名的、從未有過的暖意,悄悄爬上了她冰冷的心頭。這個姐兒……好像……不太一樣?
盛明蘭在襁褓的掩蓋下,緊緊握著那枚銅頂針,指腹感受著上面粗糙的磨痕和冰冷的溫度。這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是她在這個世界獲得的第一份“禮物”,更是一次成功的試探和初步的“結盟”。小桃的懵懂和怯懦,恰恰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掩護。
她像一個潛伏在黑暗中的獵手,用嬰兒的純真做偽裝,用三十年的心智做武器。樟木箱子的秘密,生母死亡的疑云,林噙霜莫測的態(tài)度,王氏冰冷的算計,還有那柄懸在頭頂、隨時可能將她打入“冷宮”的利劍……危機四伏,步步驚心。
但這枚小小的銅頂針,硌在掌心,帶著小桃傳遞過來的微弱暖意,給了她一絲支撐下去的勇氣。
夜還很長,路還很黑。但盛明蘭知道,她必須睜著眼睛,在每一次呼吸里積攢力量,在每一次心跳中謀劃未來。這深宅大院的帷幕,才剛剛掀開一角。